提鱼挈罾弄潮生

　　□洪梅

　　大海无边，波涛有岸。

　　万顷碧波之上的达濠岛，犹如南海上的一颗明珠，璀璨而生动。八百多年前就有先民在北山湾这片海岸聚居生息，以船为家，以渔为业，他们靠海吃海，在长期的劳作中，对大海有着深深的孺慕之情，就像农民对于大地，始终充满希望和敬畏。

　　天高云淡，正是金秋收获的季节，大海像一匹无垠的蓝色锦缎，在风和日丽中起舞。历经了冬的孕育、春的初生、夏的生长，此时的海正处于一年里最丰腴的时候，各种鱼虾蟹贝日渐肥美，海上迎来最忙碌的时期。如果没有朋友带路，我无法找到这处生机勃勃的海域，伫立在南海清波上的小渔屋，虽简陋却温馨。呷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工夫茶，主人打开了话匣子。憨厚淳朴的李兄，是东湖村的渔民，在海上打鱼奔波几十年，那些辛劳汗水换回的“海鲜”，变成踏脚的基石，让子辈孙辈们习字学文、有所抱负，得以走出渔村去游阅更宽广的天地。现在生活好了，而且上了点年纪，老李便不再出海，而是在海边搭了一架车罾捕鱼。面朝大海，并不总是春暖花开，尽管收获不如从前，日子按照自然与海的调度，从容流淌。世代居住在海岸线上的他，见证海水与滩涂的往复变换，熟悉大海的秉性，关心潮汐、洋流、风力……看天，看云，听风，观雨，捕鱼。

　　一片海、一叶舟、一架罾，便是一种生活。

　　浩瀚的大海此时温柔可人，几位外地朋友纷纷拿出手机，朝着大海不停拍照，大家不约而同来到这里，只为目睹一种捕鱼神器——车罾，这种古老天然的捕鱼方法，在工业化捕捞盛行的今天，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活化石。曾经在古籍中见到这种捕鱼作业的影子。《楚辞·九歌·湘夫人》中有“罾何为兮木上？”的句子。“罾”，是渔网，两千多年前那张挂在木（树桩）上的渔网便是最古老的“罾”了。

　　我举目远望，不见“罾”影。离岸边40米处，一个小棚寮孤单浮在海面上，铁梯子旁停着几只鸥鹭，风平浪静。李兄笑着说：“不着急，车罾犹如在海里守株待兔，要等的，二十分钟后就可以起罾了！”

　　屋外，芳草萋萋，向阳的墙上晾晒着一幅网，那是渔家的海洋地图，细密的网眼，勾勒出渔人皲裂的指纹。透过网眼，可以看到欢游的海鱼、洁白的鸥鸟、潮立的风帆，远方的岛屿。

　　清爽的海风迎面吹来，不觉得有半点腥味，反而觉得海风中夹着亲切的鱼虾气息。

　　李兄走到岸边，轻轻按下电动按钮，马达将一端的绳索拉紧回收，另一端绕过轴承轮子，延伸至五十米外的海中，平稳地把罾网吊起，四个角渐渐露出水面，慢慢地整张巨网升起来，水花四溅。

　　这是我见过最大的网——像一把仰面撑开的巨伞，经海水浸泡的渔网受海潮阻力和进鱼的重量，变得很沉，呈半弧形下坠成大型水滴状，正方形的边长约二十米，整张网足足有四百平方米。内外各有四根铁柱子支撑渔网，外面的大柱较粗抗风浪能力强，由深埋在海底的大钉和绳索连接成“二节棍”式的半活动式固定；内侧的小柱联结大柱之间系上的渔网有两个外角，这部分渔网叫“外领”，牵引着两条十八到二十米长的大绳索朝左右两边拉紧，叫做“外龙须”。车罾的辘轳由主轴和十字把手构成，主轴固定在铁架上，通过电动马达拗起车罾更省力，利用杠杆原理控制车罾的升降起落，在大柱和小柱带动下渔网上升，到了设定的位置，车罾固定住，整张网便悬在空中。通常情况下渔网平放沉入水底，当一切平静之后，鱼虾随着潮流游入罾网，误入其中的鱼虾将成为收获。一般隔半个小时提网，连接大柱和小柱的大绳索向上拉，渔网就上升出水面，水珠连成一根根银线从网眼里坠落在海里，水声喧哗，刹那间很是壮观！

　　罾网上，离水的鱼虾在不停地挣扎着、翻跳着；一群白鹭迅捷地俯冲下来，站在罾网上啄食小鱼虾。李兄将岸边的小木船揭开绳索，赶忙上了小船，晃晃悠悠划向这幅巨大的罾，顺着铁梯子攀上小棚寮。仅容一个人遮风挡雨的小棚寮此时就像一个工作台，他拿起一把长长的“网桸”，我以为他是要赶跑那些停在罾上觅食的鸥鹭，却见他探了探头，伸手舀起活蹦乱跳的大鱼，并没有一网打尽，而将小鱼小虾留在网中——“别着急，够你们吃的，后面还有大餐呢，别飞太远喽”！他一边朝着罾上啄鱼的鸥鹭喊话，像招呼一群熟络的老朋友，这一幕捕鱼胜景，俨然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的美好图画。

　　划船回到岸边，李兄擦干双手按下电动按钮，罾网再次平稳地沉入水中。他拎上来的渔获并不多，三四条大鱼和一只蟹，角落的一个桶里，装着今天罾上来的鱼——鲈鱼、红花桃、豆腐鱼……李兄拍了照片，发到微信客户群里——“现在不用收购、不必到市场上去卖，微信方便，罾上来多少都被订购了，总是供不应求！”

　　“小鱼鲜也值钱啊！您咋都不要？”刚刚看到那些小鱼小虾在起网的时候，一些已经被白鹭们分享，一些重回大海的怀抱，我有点纳闷。

　　“不能太贪心，海这么大，鱼是捕不完的，够用就好。有些鱼还太小，放回海里才能生生不息！”李兄捕鱼留苗，并不过多强求，他秉承应时而作、取之有度的古老生存法则，以珍惜、敬畏之心，享用着大海的馈赠。

　　海面恢复了平静，此刻盘旋于罾架上的白鹭是世间最快乐的生命，它们在等待下一次的起罾，不懈地追逐一波波的海浪，扇着柔韧的翅膀轻盈地飞着，时而猛俯冲向海面，如蜻蜓点水一般，时而伸平翅膀乘风滑行，使劲拍几下翅膀向高空跃起，时而停在半空时注视着海面……几乎快碰撞到一起，忽然在空中来个急转弯各自飞去，在海面与天空划出各种优美的弧线。海天尽头，是城市与远山。

　　北山湾犹如一曲悠长的海之歌，在秋日流金溢彩的滩涂上，酣唱着沧海桑田的变化。数千年来人类一直接受海洋无私的馈赠，海鲜充盈了大海，美味养育了渔家，风调雨顺是一种赤忱的祈愿，而人海相谐共生，更是我们不懈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