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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罱泥船

来源:羊城区域     2024年11月29日        版次:ZHA12    栏目:    作者:戚思翠

  □戚思翠

  

  “两竹分手握,力与河底争。吴田要培壅,河泥粪可成。罱如蚬壳闭,张吐船随盈。”整理书橱,无意看到清代诗人钱载的这首《罱泥诗》,儿时的乡村罱泥船,刹那间,从记忆深处复制、粘贴眼前。

  从前,农谚言: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除了靠人粪(农民常到城里公厕“偷”粪)、猪灰、畜肥等,很多肥料还靠人工积造,也就是罱泥窖草塘沤肥。在农人眼里,河泥是上等的有机肥。春天的河泥拌苕子、蚕豆秆、青草等,在泥塘里发酵收干,麦收后,挑到秧田里散开,作基肥。这种肥料,肥效长,呈凉性,在炎热夏天特别适应水稻的生长和发育。长出的稻米是纯绿色产品,煮出的米饭香糯可口,通体透亮,好吃好看。而泥渣,来源于河沟塘底,是由风雨侵蚀圩堤的泥土,加之吹刷到河里的树叶、杂草等有机物,经过日复一日的浸泡而成。于是,在乡村河道里便有一道独特的风景——罱泥船。

  所谓罱泥船,就是罱泥的船只,起初为木船,后发展为水泥船,通常是5吨载量。船有三个舱,靠船头的两个小夹舱一般不上泥,河泥只上在中间大舱。泥罱子呈椭圆形,像只超大的河蚌,前边有一张大嘴,嘴巴后面有一个交链,连接着两支罱篙,罱篙长五米左右。罱泥时,分开罱篙,罱口张开,直抵河底。撑开和收拢罱篙,罱夹自动闭合,使罱子衔满河泥,然后,借罱子在水中的浮力,用力上提,凭着一股惯性,将泥罱子移至船舱的上空,“叭哒”一声,罱口张开,一罱子淤泥便欢快地跳进了船舱。船晃动间,罱泥者又将空罱子顺势甩向河中,再周而复始,继续刚才的一番操作。一连串的动作,迅猛有力,娴熟自然。那时罱河泥,每条船上一般有两个人,一人撑船,一人罱泥。舱满便将船撑至岸边去,那里有早已备好的蓄泥塘。接着,二人面对面站船上戽泥。戽泥工具叫戽锨,其形状有点像大汤瓢,有木制和铝制,尺把长,安装在一根三米长的竹柄上。二人牢固地站在船帮上,手执戽锨,在舱中舀起一戽锨河泥,眼神瞄了一下那个蓄泥塘,双手迅捷奋力上扬戽锨柄,并使戽锨口侧斜,“噗”,满满一戽锨河泥由下而上划了一个弧线,然后不偏不倚地滑进蓄泥塘中。试了两下后,戽泥人很快找到了感觉,噗、噗、噗,随着颇有节奏的一声接一声,一戽锨一戽锨的河泥落入蓄泥塘。动作一致,娴熟优美。

  罱泥是一种强体力、高技术的农活。能不能罱河泥,也是衡量是否为头等劳力的重要标志。犹记儿时,一米八几的邻居帮大爷就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力士,罱泥高手。我父担任生产队队长,却成了帮大爷的罱泥“好搭档”,配合默契,我常跟父亲上罱泥船拾河鲜。因罱夹中常带进一些鲫鱼、鳑鲏、昂公、乌鱼、蛤蜊、螺蛳等之类美鲜。帮大爷笑眯眯地站在舱板两侧,双手提篙,张开罱夹,使劲将罱子伸向河底,两臂用力使罱口张开并向前推移,确保罱肚“吃”足河泥,随后将罱篙夹紧,屏住一口气把整个罱子提出水面,用力拎起、张口,将一罱子河泥全部倒入船舱。此时,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河泥入舱的响声惊起了水鸟,从罱泥船的上空掠过,此时的帮大爷总爱吼几声号子,高亢的号子声萦绕在小河的上空,平添了几分浪漫色彩。戽上来的河泥里,仍有鱼虾蹦跳,蛤螺龇嘴爬行,蠢蠢欲动。待河泥搁置一段时间后,这些“宝贝”都跑到淤泥最上面活动了,只用舀子或网兜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全部抓获。因长年累月罱泥,那时大河小沟,河水清亮,波光粼粼,洁净清丽。人站岸边或船上,可见水草摇曳,鱼虾欢跃,十分撩人。

  俗话说“世上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这里的“撑船”多指撑罱泥船。尤其在冬天,寒风刺骨,滴水成冰,下河罱泥,竹篙刚从水下拔出的那瞬间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父亲调侃它叫“鳗鱼篙子”,说没有一把力气和技巧,是无法胜任这项劳动的。孩时的我,最喜欢看父亲与帮大爷一起制作罱子。做罱子,先要抈罱篙。两根罱篙都是新水竹篙,均有5米左右,表皮墨绿色。只见父亲点燃一堆柴火,将竹篙的根部放在火上熏烤。待火候到了迅速将竹篙熏烤的部位插在两张木凳间的空当处,用力向下扳,同时往竹篙上泼水。竹篙熏烤处,嗤嗤作响,直冒青烟。经过几番火上熏烤、凳上弯曲、泼水成型,两根竹篙底部,最后都被抈弯成椭圆形的弧状。紧接着,他们用酷似手铐的铁制罱箍把两根竹篙的弧状部位衔接起来,再装上罱口、缝上塑料罱网,一副漂亮而结实的泥罱子大功告成。

  而很多时候,到了晚上,我们家与帮大爷家就聚餐吃“大锅饭”。十多人围挤在草屋里的大方桌上,有说有笑,吃着鱼虾,嘬着螺丝,蛤蜊肉子蚕豆米鸡蛋韭菜汤等绿色蔬菜,父亲与帮大爷来点二锅头,那真是人间一种最美享受。每每此时,我就不堪入目他们那一双手,因为不停地在寒风和冰水中推罱、提篙,要不了几天,那双大手的掌心里,已龟裂出一道道带血的大口子,钻心刺骨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