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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村庄

来源:羊城区域     2025年01月10日        版次:ZHA12    栏目:    作者:戚思翠

  □戚思翠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安坐书房,敲着文字,油然想起南宋无门慧开禅师的《无门关》,继而想起了儿时雪落村庄之景象。细细回味,慢慢咀嚼,其实,雪落在村庄上,每一寸土地都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大地的呼吸,岁月的脉动,生生不息,绵绵悠长。

  雪落村庄,诗情画意,美轮美奂。颇有经验,下雪是件出其不意之事,尤其夜晚,它会无声无息悄然而至。早晨醒来,向窗外一看,果然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整个村庄变成了一个白色世界。农谚云: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每此时,驼背爷爷总会躬着腰,一边在门口土墙根的一块宝贝青砖上磕着长烟斗,一边咳咳哄哄地说:下吧,下吧!好雪,好雪!瑞雪兆丰年啊!大雪封门、封路,雪有尺把厚,扫雪真正成了一块“试金石”。每此时,父亲便吆喝我们快起来扫雪,说人家谁谁已经扫到东桥头“五包奶奶”家门口(后知就是父亲扫的),谁谁扫到庄子东头了。一听这话,赶紧起来拿着扫帚、铁锨立马投身到火热的“扫雪运动”中,男女老少齐动手。尽管雪是隔三差五地下,但凹凸不平的土路并没有因为下雪而变得泥泞不堪。尤其是各家通往村里的学校、大队部、卫生所、供销社等的路道,一直保持畅通无阻,保证孩子们上学的路好走,保证村民们去供销社买油盐酱醋的路好走,保证人们生活正常进行……整个扫雪过程,趣味无穷,寓意深远,它既是一堂生动活泼的教育课,更见证着人间的真情真爱、至善至美。

  雪落村庄,温馨安谧,幸福祥和。雪是冬天的灵魂,是大自然的骄子,是乡村的精灵,是天地之间霓裳羽衣的舞者。洁白的舞衣,飘逸的舞姿,超凡脱俗,优雅美丽。而在村庄的老树光秃秃的枝丫上,一只只盛满雪的鸟巢孤傲地直立着,俯瞰着峥嵘的村庄和广袤的原野,以博大的胸怀拥抱一场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簌簌有声地涂抹着素面朝天的村庄。此时村庄安静了,宛若油画中的一尊雕塑,静默地蹲在时光的深处。一望无际的麦田盖上了白白厚厚的“棉被”,酝酿许久的碧绿瞬间被颠覆了。这种铺天盖地的大手笔只有雪天使才能做到。而饥渴的麦苗们却躲在雪被里快活地吮吸、吟唱、欢笑。安谧的农家小院里,屋檐下宛若长龙的玉米辫、红似火焰的辣椒串,在雪光映衬下,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夜已深,村人都酣睡在大雪营造的静谧里,犬吠声渐渐稀落,村庄的一隅响起了木门的吱呀声。门外的雪仍下着,走进家门的一刹那,夜归人身上的积雪融化为一地冰凉的水,滋养着村庄的梦境。雪地上,一群夜游“闹春”的猫狗追逐嬉戏,仿佛久别重逢的故友,因为一场雪的盛情邀约,呼朋引伴,团聚一起,恣意撒欢。村庄周边的小河,像一条条玉带,鱼儿在雪的庇护下美美地做着春天的梦。

  雪落村庄,诗意浪漫,温柔可爱。被雪染白的村庄是隽永、动人而静谧的。一场雪让尘世的浮躁变得踏实,让粗糙的生活变得精致了。但当雪花一场又一场飘落村庄时,一切沉寂的心事又开始变得活泛起来,那些平时忙于农活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终于有了闲暇,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她们三五成群,一拨一拨地分坐在谁家的烤火炉旁,一边为心上人纳鞋底、织毛衣,一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边聊着未过门的女婿,谁长得帅,谁长得丑,谁准是个会疼媳妇的主儿呢。说得姑娘家羞羞答答,满脸通红,无奈抓起毛衣捂住脸……情窦初开的女子,情怀若诗,那份娇羞,妙不可言。而小媳妇们又是另一番情形了。她们不是家长里短,说东道西,就是念叨着出门在外的丈夫或是上学的孩子,大雪天是否挨饿受冻?忽然间,不知哪个冷不丁说了一句“荤话”,惹得大家笑作一团……落雪的日子,农家人的土屋里总是溢满着欢乐和浓浓的温情。雪是一位无所不能的魔术大师,只要他轻轻挥动纤手,便可以将村庄里稀松平常的事物,倏间变得鲜活灵动,生机盎然,诗意十足。

  雪落村庄,返璞归真,童趣无穷。一到下雪天,村庄便成了孩子们的天然游乐场。雪还未停,他们就像一个个不知疲倦的信使,不约而同、迫不及待地溜出家门,空留下几声大人的嗔骂。他们爱用细碎的步伐把一场雪韵演绎得炉火纯青。空旷的原野上,千层底棉鞋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那韵律和节奏伴着一路的大呼小叫,在寂寥的阡陌之上久久回荡。蓦然间,不知是谁先扔了个雪团,于是,一场混乱的雪仗便轰轰烈烈地展开。一时间,你追我赶,雪球四处乱飞、迸裂,砸在身上,乐不可支。紧接着,又堆雪人,滚雪球,滑雪橇……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直到各家母亲一声声呼唤自己的乳名,才依依不舍地顶着“红鼻子”回家。最有趣是观看男孩们在雪地里捕麻雀,借鉴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提到的捕鸟方法。先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然后用一根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筛子来,下面撒些麦粒儿作诱饵,而木棒上系一条长绳,远远地牵引着,待麻雀们走进筛底下啄食时,猛然将绳子一拽,可怜的麻雀便成了“瓮中鳖”。

  雪落村庄的故事,说不完,道不尽。雪止,天晴,雪融。雪水滴滴答答,自屋檐上流泻下来,那声音好比冬天特有的妙曼无比的天籁之曲。一夜间,雪水又变魔术似的,成了晶莹剔透的冰凌。那草屋檐下,长短不一、粗细不同、形状各异、似枪似剑银光闪闪的冰凌,如同天然雕塑品,构成一道迥异的风景。孩子们总被这种奇特所吸引,或拿竹竿拍打,或站凳或打“高肩”(人站人肩上)掰下,拿在手上抚摩,感受那种光滑柔顺的快感,有时候忍不住放嘴里咀嚼,嘎嘣嘎嘣的脆声,如同现在吃的棒冰,有一种凉丝丝、甜津津的味道,不一会,又捂嘴,像要冻掉牙。尽管嘴唇冻得通红,可还是乐呵呵的,那么快活、惬意。

  那时落雪的村庄,男女老少,热闹非凡,童话世界般诗意,令人着迷。那时村庄的雪不仅有品性,还善解人意,她下得猛,化得慢,总能在地面上留存好多日,美上好几天。村庄的雪,落在村庄的脸颊上,落在农人的眉梢间,落在孩子的手掌中,落在了游子的心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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