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滋味长

　　□宫凤华

　　清明前后，故乡卤汀河边少不了蚌螺蛏蚬之类的鲜美贝壳，而螺蛳尤多。螺肉丰腴细腻，壳中尚无小螺蛳，是捡食螺蛳的最佳时令。

　　趟螺蛳颇具风情，有《诗经》中采薇采葛的意蕴。趟上来后，要把尖蜗螺、软壳子旱蜗螺、蜗螺空壳拣掉，有时里面还有蚂蟥、小甲鱼、蟾蜍什么的，惊得女孩们一阵惊叫，吓得苇丛中鸟雀扑棱棱乱飞。

　　水灵村姑喜欢拎着铅丝篮子去河边拉螺蛳。村姑们再甩、再拉，拉足了螺蛳才停手。最后，大家挎着满篮子螺蛳，哼着动听的民歌，走进苍茫的暮色里。

　　螺蛳拉回来后，要用清水养在盆钵里，滴几滴菜油养着，让螺蛳吐去泥渍。用罩子罩住盆口，以防青螺爬出。养到第二天，母亲就蹲在苦楝树下剪螺尾。夕光濡染，母亲低眉躬腰的身姿如俏绣娘在穿针引线。然后备好葱段、姜片，待油锅炸响后，嗞啦一声倒入螺蛳爆炒，倒进酱油，加水焖烧。

　　不一会儿，灶台上热气腾腾，香气弥漫整个灶间。揭开锅盖，红黄绿褐、艳光四射的螺蛳出锅了，一阵阵鲜香兼具的氤氲热气直扑鼻翼。拈一粒轻轻一吮，脆爽又鲜辣的螺蛳肉就随着舌尖裹进了口中，味蕾立陷鲜美的沼泽中。

　　吃晚饭时，搛着油汪汪、绿莹莹的炒螺蛳，“嘬嘬嘬”地嗍着青螺，桑木桌上堆了好多壳儿。有时会被螺蛳厣子粘住，好一阵子才咯出。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低着头、嗍螺蛳的身影凝固成一幅经典的油画，悬挂在心灵深处。

　　乡村黄昏，暮色清凉而欢悦，人们总能闻到悠长小巷煮饭炖螺蛳的清香。青螺洗净，加上葱蒜，等锅里的米饭冒泡时，装进小瓷盆放入锅中即可。炖螺蛳，特别香，好嗍，一碗饭，不费劲就下肚了。油渍渍的螺蛳壳儿早堆成了一堆，洋溢着农家生活的愉悦和自足。

　　螺蛳肉细腻鲜美，清淡爽口，可红烧，可汆汤。烹调时加以紫苏叶、蒜头，吃起来肉质嫩滑，咸中带鲜，齿唇留香。家乡“溱湖八鲜”必有螺蛳的身影。以其为主料的乡土菜肴愈来愈受到食客们的青睐。

　　农家常见的吃法是螺蛳肉炒韭菜。村妇挑出螺蛳肉漂养在清水里。鲜嫩韭菜入锅翻炒，再倒进螺肉，起锅喷香。盛进青花瓷盘后，扑进胡椒粉，黑白相间的螺肉衬着碧绿翠嫩的韭菜，俨然雅致的明清小品。河鲜和春蔬的混合香味，令人品咂出田园生活的清苍疏旷。

　　酒糟螺蛳味道鲜美，令人垂涎。村妇擅用钵子将螺蛳、葱姜一干作料装好，挖两勺糯米酒糟，加水入钵，炖在饭锅里即可。家人扒拉着粳米饭，吮吸着被酒糟醉倒了的螺蛳，舌尖上的滋味确是百转千回，随即进入“一味螺蛳千般趣，美味佳酿均不及”的美妙境界。

　　我性喜徜徉老街，踅进一家排档，就着小餐桌，呷着啤酒，用牙签挑食清炒螺蛳，神情悠闲。仰望灯火阑珊，想起老家屋后水塘边身披绿藻的螺蛳，想起老家北墙上挂着的趟网和竹篓，顿生莼鲈之思。吸吮螺蛳，让人品咂出渔樵闲话、布衣往来的意味，感觉寻常日子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渺远与旷达。

　　陪家人逛超市，看到一大盆清煮螺蛳，禁不住捏一粒塞进嘴里，韧劲里透着绵软，思绪早飞到故乡的餐桌上。螺蛳的清香，有乡愁的味道，就像水边丽人正在你耳边喁喁低语，令人心里一片波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