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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畔的明珠 王丽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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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大典》收录的潮州城图 受访者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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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济桥横卧韩江之上 潮州文广旅体局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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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坊街游人如织 曾柯权 摄(资料图片) |
文/羊城晚报记者 曾柯权 韩江奔流,三山环抱,潮州古城静卧于粤东山水之间。这座有着两千年建城史的岭南重镇,既是中原文明南迁的见证者,亦是海洋文化交融的活态博物馆。从新石器时代的文明火种,到唐宋文脉的薪火相传,再到当代的涅槃重生,潮州始终以独特的方式守护着岭南文化的基因密码。 本期潮州文脉,我们回溯流淌的岁月,穿过历史时光,触摸潮州古城跨越千年的文化肌理,解读这座“岭海名邦”如何以三山一水为纸、以韩江潮涌为墨,书写一篇篇历史的故事。 山水相拥孕星火 潮州的历史,是一部从史前星火到文化繁荣的万年史诗,在潮州这片山海相拥的土地上,文明的星火早在近万年前便已点燃。目光望向南澳象山遗址,新石器时代先民打磨的夹砂陶片带着海洋的印记;穿越到陈桥贝丘,古越族人留下的粗陶与渔猎痕迹诉说着潮州先民的生存智慧;再凝视商周时期的浮滨文化,原始青瓷与青铜器的微光映照出岭南文明的进阶之路——这条从象山、陈桥到浮滨的时光轴线,勾勒出潮州大地万年不息的人文根脉,也实证了潮州作为“岭南文明重要源头”的历史地位。 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吴榕青向记者展示史料依据:唐代《元和郡县图志》记载:“今(潮州),即汉南海郡之揭阳县也”。据考证,潮州被纳入中央王朝管理体系的历史实逾两千年。 史料与考古的发现,揭示岭南地区早在秦汉时期便与中原文明初步交融的历史图景,到了东晋以及南北朝时期的义安郡,潮州则是另外的模样。《三阳志》记载:“郡左有溪,北自循、梅、汀、赣下。溪之东,其地曰鸭湖。”该书还表示《潮州图经》中称此地为“古代郡治所在地”。但郡治的遗址早已坍塌毁坏,逐渐湮没难以考证,唯有当地居民在耕作时,偶尔从泥土中挖掘出古代砖瓦,其形制与当时之物不同。据吴榕青考证,“鸭湖”应是潮州隋唐以前的郡治,且在韩江的东面,大概为今天的东津(桃坑)一带。 隋开皇十一年(591年),这片土地正式得名“潮州”,“以潮流往复,因以为名”,这个充满动态意象的命名,预示了这座城市与江河的不解之缘。吴榕青介绍,最迟在唐贞元十二年(796年),州治西迁至金山南麓,开启了“三山一水护城郭”的经典格局:北凭金山为屏障,东借韩江通舟楫、与韩山隔江相望,西倚葫芦山(西山)作仓储,南拓平野利农耕。这种将中原营城智慧与岭南地理特质完美融合的范式,历经宋元明清而城垣轮廓不改,在《永乐大典》收录的潮州城图中凝固成永恒。 潮起韩江传文脉 潮州的历史离不开一个闪亮的名字——韩愈。唐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受到贬谪的韩愈踏上这片瘴疠之地。这位“文起八代之衰”的文学宗师,在短短八个月任期内掀起了一场涵盖社会治理、经济改革与文化启蒙的深刻变革。 甫一抵任,韩愈便着手破解困扰潮州百姓的鳄患,为民众注入一剂“强心针”;更为人瞩目的是其人权改革,刺史府释放官奴,《昌黎先生集》中“以庸代役”的政策,使潮州成为唐代岭南最早实现奴婢制度改革的地区之一。 “自公之来,潮士皆笃于文行”。莅潮不久,韩愈破格起用当地名士赵德代理海阳县尉兼州学教授,开创“以士治士”的治理新模式。潮州文化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唐学武介绍:“结合多方史料分析,可以推断出韩愈当时捐出了自己任职潮州八个月所有的俸银,表示了对潮州文教事业的大力支持。”韩愈首开潮州官学体系,其“不拘资序,唯才是举”的办学理念,直接催生了岭南文化史上的奇观——宋代进士数量较唐代激增数十倍。 当韩愈离任时,“州人请留不得,乃建祠祀之”的场景,演化成“江山易姓”的文化图腾——笔架山改称韩山,鳄溪易名韩江,北宋陈尧佐为此赋诗:“不虚南谪八千里,赢得江山都姓韩。” 这场始于公元819年的文明觉醒,仍在续写着新的传奇。自韩愈在潮州开启社会变革之后,历代贤才名人的接力传承,一步步将潮州推向兴盛繁荣:曾汪、丁允元、陈宏规、王源等潮州知州(府),接续修建过江通道,终于让“世界上最早的启闭式石桥”成为了潮州的文化地标;北宋陈尧佐名臣重建所创州学,扩大学舍规模,鼓励文教科举,进一步祛除鳄患,其诗“海滨邹鲁是潮阳”的赞誉,使潮州“邹鲁之乡”美名远播;清朝蓝鼎元整顿州县学宫并推行教育普及,编撰书籍批判陋俗、倡导礼教让“潮俗为之一变”…… 千年府城肌理如一 穿过广济桥的十八梭船,踏过宋砖明瓦铺就的太平路,潮州古城的街巷如同一部摊开的线装书;开元寺的晨钟暮鼓里回荡着唐宋梵音,甲第坊的嵌瓷厝角头凝固着明清烟云,大街小巷的骑楼商铺封存着民国往事。这座古城,用2.36平方公里的土地,承载着两千余年的人间烟火。 唐学武介绍,随着宋朝中期中原大量百姓南迁,潮州人口激增,从原来唐朝的“万户小州”,发展成为南宋末年近14万户的人口聚集地。许多官员及后代落户潮州城,大量随军家属、南迁移民也汇聚于此,有力促进了文化、经济、手工业的融合交流。 宋代的潮州城市建设得到空前发展,是明清潮州全盛时期的雏形。“宋代的潮州城内,街巷纵横,里坊相接。”唐学武介绍,在宋代时,“大街”已是潮州全城的中轴线,也叫官街,是如今太平路的前身。宋时街上行铺林立,熙熙攘攘,商业繁荣。自子城鼓楼过太平桥,直达三阳门,街面铺石板,全长 505.8丈,宽2.4丈,两旁有排水沟。这条贯通全城南北的官街,规模可与中州(时以洛阳为中心的地区)媲美,这便是如今太平路的前身。 城内街巷体系更是充满智慧。以太平路为中轴线,56条街巷呈鱼骨状分布,形成“三横四纵”主干网络。巷道宽度严格遵循规制:除了可容四马并驰的大街之外,巷陌宽4尺,适应岭南湿热气候的通风需求;排水系统暗合“四水归堂”理念,每条街道下设砖砌暗渠,最终汇入韩江。这种科学的城建规划,使得古城历经千百年仍保持完好的人居功能。 黄金水道韩江,自宋代起便成为闽粤赣边区的经济大动脉。南宋时期,潮州东城墙连开五门(浮桥门、州学门、上水门、下水门、竹木门),太平桥至三阳门的石板官街(今太平路前身),铺面延绵五里。下游潮州的食盐、海产品(咸鱼)、日产品,上游的杉竹木、山货等,通过韩江往来各地,交易相当频繁。 韩江上的过江通道,则凝结了历代潮州官员与百姓的心血。唐学武介绍,在广济桥修建前,潮州行政长官大都以修建跨江桥梁为己任,鉴于古代修桥难度巨大,每任修桥都只能修一到两个桥墩,当中用梭船连接也是水流湍急,难以修建桥墩的折中之举。自曾汪建桥之后,接连不断有九任的州官,用了57年的时间,建了23个墩,先后被称为“康济桥”“丁公桥”“济川桥”等。 明代宣德十年(1435)起,潮州府知府王源重修过江通道,逐渐形成十八梭船廿四洲格局,“广济桥”也在此期间正式得名,成为世界桥梁史上的活化石。这座集梁桥、浮桥、拱桥于一体的跨江长龙,在化解江流湍急带来的建造难题的同时,也促进经贸繁荣。桥西形成的“桥市”延展数里,《东里志》记载“闽盐赣米、潮瓷广帛,昼夜交易不息”,江面上往来的大小船只,将潮州陶瓷、潮绣、茶叶输往海外。 这种江海联运的商贸传统,塑造了独特的城市格局,并延续至今。“南富北贵、东财西丁”的民间谚语,揭示着古城的功能分区:南门街聚集商贾货栈,北隅府衙官邸林立,东厢韩江畔码头栉比,西门手工业作坊云集。 新城灯火续华章 步入近代,潮州历经沧桑巨变。1860年汕头开埠,古城经济中心地位转移;1991年潮汕分治,潮州升格为地级市。1986年,潮州跻身国家历史文化名城;2003年,耗时7年的广济桥修复工程启动,十八梭船廿四洲重现江面;2022年,镇海楼在原址复建,古城中轴线再度贯通。 在太平路牌坊街,23座明清石牌坊如历史丰碑巍然矗立。状元坊、四进士坊、七俊坊……每一方石刻都在诉说科甲鼎盛的往昔。而今的坊下,潮绣非遗传承人指尖翻飞,金银丝线勾勒出凤凰牡丹;手拉壶匠人脚踏辘轳,朱泥在旋转中化作茶道载体;百年药铺的铜秤旁,年轻人正直播介绍老香黄制作技艺…… 站在笔架山上俯瞰,古城墙与韩江新城隔江相望。开元寺晨钟暮鼓应和着韩江潮汐节律,韩文公祠的香火、牌坊街的市声、广济桥的灯光秀,交织成传统与现代的二重奏。在海外千百万潮汕侨胞心中,这座古城是族谱里的祖居地、是工夫茶里的乡愁味、是潮剧唱段里的家国情。 当前,潮州正启动申遗程序,推动潮州古城获评世界文化遗产。未来,世界将重新发现:这座古城不仅是海外潮侨的精神原乡,更是中华文明“守正创新”的鲜活样本。从韩江潮涌到智慧新城,从府城牌坊到数字文博,潮州正在书写文化遗产活化的新范式,这座千年古城的故事,正等待着我们“花样”讲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