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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万里图红荔》长卷完成,广州市美协副主席刘思东谈创作:因应时节,讴歌岭南佳果

来源:新快报     2022年07月24日        版次:A11    作者:梁志钦

     ■南来万里图红荔(局部)

     ■南来万里图红荔(局部)

  ■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

  暑热一到,又迎荔枝时节。岭南人酷暑的记忆,总有荔枝佳果的身影。

  日前,一场关于苏东坡吃荔枝的“画”题在一群岭南画人笔下拉开“长作岭南人——苏轼岭南足迹行”序幕,著名画家陈永锵题写主题后,画家张弘、刘思东、张森霖、贾博鸿、周建明、张铁威、姚健材、姚涯屏、陈年发、谢争杰、刘向上、陈运成、林江山、王斌、赖平、万测宇、钟秀东、刘爱红齐聚雅集合作长卷《南来万里图红荔》(高124厘米, 长984厘米),组织者、广州市美协副主席刘思东表示,一方面因应时节,讴歌岭南佳果,另一方面则通过梳理苏东坡以“随缘自适”的心态,以启发后人。

  画面描绘郁郁葱葱、四季如春、密林成荫的岭南自然中,江水延绵不绝,一叶小舟中,挂满了荔枝,苏东坡与朝云立于船上,相比宽阔的江面,尽管他们看起来渺小,也正如适时的苏东坡,怀着不安的心态来到岭南突然豁然开朗的巨大变化,在平静的江面中,他尤显悠然自得。

  荔枝诗句折射苏东坡 乐天与豪放的人生精神

  粗略统计,苏东坡在岭南期间提到荔枝的诗词有十多首,再加上书信文章十来篇,在历代诗人里,他对荔枝的描写几乎是最多的一位。除却唐代杜牧“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外,说苏东坡这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是历代最脍炙人口的荔枝名言,恐怕不会有人反对。而苏东坡谈荔枝除了有助于这一款岭南佳果名品的传颂之外,更重要的,恐怕是通过他的描写,所折射出的乐天与豪放的人生精神。

  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四月,苏东坡成为了北宋文人中第一个被贬至广东高山大庚岭之南的牺牲者。让人唏嘘的是,他一生遭遇数贬,从定州知州,先降爵知英州,再责授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当时59岁的苏东坡,深知还朝无望,他于《与钱济明十六首》中言:“瘴乡风土,不问可知,少年或可久居,老者殊畏之。唯绝嗜欲、节饮食,可以不死,此言已书之绅矣。余则信命而己。”由此可见,苏东坡早有“视死如归”之心,他在另一首诗中言“中原北望无归日”更说明了这一点。

  被贬南下,苏东坡也深知俸禄有限,最后他只带了朝云和儿子苏过、两个老女仆前往,幸亏如此,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在他乘坐官船经过九江时,第四道命令竟然又来了,再一次贬低他的官阶,运输官听到命令,准备马上收回官船。几乎在半夜,苏东坡与军官商妥,许他在船上住到第二天中午到达南昌后再收回。被贬南下,其中辛酸,不言而喻。

  试问岭南应不好

  此心安处是吾乡

  那年的九月,苏东坡第一次跨越大庾岭,穿过梅关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苏东坡感觉如入仙境,山上清风把他胸中的尘思俗念一掏而空。他在作《过大庾岭》中说,“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今日岭上行,身世永相忘!”

  那一年的十月,苏东坡到了惠州后,看到橘林、甘蔗、荔枝树、香蕉园……“岭南万户皆春色”的环境让苏东坡重新认识了这个地方,此前的担忧也完全消去,对比此前的“北望无归日”,这时候他却说,“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东坡第一次与荔枝“相遇”,应该是第二年的四月,他在《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中,把香味四溢,晶莹透剔的荔枝作了华贵的比喻:“海山仙人绛罗褥,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妹。不知天公有意无,遣此尤物生海隅”。

  荔枝原产于我国南部,以广东、广西、福建、云南等地栽种最多,别名又叫丽枝、离枝、丹荔、荔枝、荔果等,就连苏东坡家乡四川,也是栽种的省份之一,但从他上述诗句可看出,此前在家乡并未吃过荔枝,而超过百种荔枝的广东,让苏东坡对其认识进一步加深。他在诗句中自注道:“予尝谓荔枝厚味,高格两绝,果中无比,惟江鲸柱,河豚鱼近之耳”。

  日啖荔枝三百颗

  不辞长作岭南人

  此后,苏东坡在短短的三四年间,写了十数首赞美荔枝的诗词,他在《减字木兰花·荔枝》赞赏“十八娘”荔枝:“轻红酽白。雅称佳人纤手擘。骨细肌香。恰是当年十八娘。”清代赵古农在《十八娘传》中言“十八娘者,粤之美娘子也,离姓,父名枝。”唐代美人“十八娘”又名离枝,与荔枝同音,因此后世多有文人把红润洁白的荔枝比作美人,不但苏轼是其中一个,就连他弟弟苏辙,也有类似的诗句,“红消白瘦香犹在,想见当年十八娘。”

  在苏东坡众多荔枝诗中,最负盛名的,当数《惠州一绝·食荔枝》,“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首诗既反映了苏东坡对四季如春的岭南的无比热爱,更因荔枝的可口,让苏东坡深深地感到此地的魅力,他所言“长作岭南人”并非随口说说,他在另一首诗也有佐证,“南北去住定有命,此心亦不念归。明年买田筑室,作惠州人矣。”他已经铁定了心,长居岭南。当然,这首诗还有另一个备受争议的地方是,“日啖荔枝三百颗”,如果从数量的角度算,一日吃三百颗荔枝,这个远远超乎常人,在中医角度,成人吃荔枝每天不要超过300克,过量食用荔枝容易上火,会导致牙龈肿痛出血、口腔溃疡、口腔黏膜发炎、流鼻血等,严重者还容易患上“荔枝病”。因此,三百颗之说有人认为是转借于王子敬“黄柑三百颗”与韦应物诗“书后欲题三百颗,洞庭须待满林霜”,益增应酬之意。而苏东坡在另一首诗《和陶归园田居六首》中,也提到“手插荔支子,合抱三百株”。要种上三百株荔枝树,也不是容易的事,“三百”在这里,多半是虚数,形容数量多,夸张的手法增加文学趣味而已。但苏东坡是真爱荔枝,冬天梅开,他未忘荔枝,《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有“长条半落荔枝浦,卧树独秀枕榔园”之句,早春时节,也想见“江云漠漠桂花湿,梅雨倏倏荔枝然”。

  然而,苏东坡让人敬佩与推崇的是,他往往能够借物言志,他通过荔枝这样的“尤物”联想到了黎民百姓,这在他的《荔枝叹》中,述说深入,原文如下:

  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

  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

  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

  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永元荔枝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

  至今欲食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

  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

  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

  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

  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岂此物? 致养口体何陋耶!

  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

  全文可谓借古喻今,他尝到甜美的果品荔枝、龙眼时,一方面极为赞赏;但也不禁联想到汉唐时代进贡荔枝给人民造成的灾难。“五里一堠兵火催”,护送荔枝堪比紧急军情,“颠坑仆谷相枕藉”形容由于速度太快,道路崎岖导致堕马死伤的人太多,“相枕藉”所言正是伤亡的人太多,尸体互相堆叠,但这样的付出竟然只为护送“荔枝龙眼”,苏东坡甚为感叹,但让他联想更为心痛的是,如此“惊尘溅血”不过也是为了“美人破颜”,想到这里,苏东坡宁可祈求上天“雨顺风调百谷登”,而不再生长如同荔枝这样的美好食物,再不愿意看到人民遭受伤害。在他看来,“民不饥寒为上瑞”即人民无饥寒冻馁之忧,这便是国家上等的祥瑞。

  尽管苏东坡写道,“永元荔支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为后世所言唐代荔枝来自四川的说法提供了佐证,但他则在《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上,首次公开地为岭南荔枝“叫板”福建——“荔支莫信闽人夸”。这涉及荔枝的一个历来谈资:地域之争。据《东坡南花:南来万里图个荔——从荔枝作品看苏轼在岭南的行迹心迹》研究,存世最早的荔枝专书出自宋代的福建人蔡襄,他编著的《荔枝谱》影响很大,占据了主流话语地位,赞美福建荔枝,贬低其他地方所产,苏东坡则公开为岭南荔枝声辩,也在《和陶归园田居六首并引》中写道,“莫言陈家紫,甘冷恐不如。”陈家紫即蔡襄《荔枝谱》誉为“天下第一”的福建名品陈紫,但在苏东坡眼里,惠州荔枝之甘甜清凉要胜过对方。——在荔枝的粤闽之争中,苏东坡或可称是为岭南张目的第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