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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笔

桃花与时间

来源:羊城晚报     2019年05月05日        版次:A08    作者:

    

  □董改正

  沧桑感常常是用易逝的美好来表现的,比如说桃花。愈美好,愈易碎,愈动人,要么人怎能于惯性的麻木里,悚然而觉时间之流逝,红颜之易老。杜丽娘一到园子里,青春就醒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之后生生死死,便有传奇。

  诗人是最有时间感的群类。崔护再来时,“人面不知何处去”,只留下桃花依旧灼灼,映得那茅屋也明丽,照得那小窗也欢喜,只是桃花下的人已在时间里远走,与自己不复交集。春风和煦,又一年花开。与他相似的是杜牧,“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花落了,果结了,相对无言,自是痛楚。但“桃花依旧笑春风”里的“笑”和“依旧”,以“物是”的恒定衬托“人非”的无常,尤其痛得尖锐,况那“物是”是在你于时间里游走以为忘记之后、年年在枝头复见的“笑”,没心没肺的笑。

  桃花之美,恰如爱情。灼灼夭夭,宜室宜家,吹吹打打里,那美如桃花的笑靥,娇羞自桃花掩映的门后闪出,在猩红的盖头里红如桃花,进了轿子,入了他家。红烛摇摇,喜服上桃花滟滟,被褥上鸳鸯戏水,那一对新人,早已红飞双颊,面如桃花。在美好的初始,莫不有一树桃花站在时间的端点上,窥视着结局。有多少爱情可以在白发如雪时,依旧是那人、那花、那情?美好因为难留而珍贵,故一句“且行且珍惜”,有多少期许和慨叹。

  以美好昭显时间存在的,岂止是爱情?黍离之叹,正与桃花人面的情绪相同。一曲《桃花扇》,也以碾碎那美如桃花的爱情,来寄托那兴亡之叹。当李香君血溅折扇,当杨龙友以那点点殷红为桃花,绘制桃花扇,悲剧已到高潮,一切不可挽回。

  因为美好,所以渴望永恒,桃花便被赋予了超越时间的仙气,神话或梦幻中的人物,常与桃花相伴。如那游离于时间之外的安期生,还有那误入仙境的刘晨阮肇,或者陶渊明笔下的武陵人,背景中都有桃花灼灼——便是那天宫中的王母寿宴,供的也是桃子。

  但武陵人再也没有找到桃花源,后世也再无人遇见安期生,又一年的桃花“依旧”,愈发看到时间滚滚。引发慨叹“时间不可留”的原因,往往是美好不再,或痛悔,或伤逝,但美好是可以继续甚至升华的,方法便是“莫等闲”,“且行且珍惜”,那一颗初心尤其不可抛闪。若崔护珍惜,若杜牧懂得,若南明或任何一个王朝朝乾夕惕,世上便少了多少沧桑。还是喜欢刘禹锡,任浊世滔滔,我自峻洁不改,可以对着“变化”不改本色:“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纵是颠沛流离,看尽沧桑尝遍炎凉,依然可以笑道:“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