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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很大，相当于一个小镇。我每天用伞车推着咿呀学语的外孙女沿小区外“五环”散步，常在小区东边阳光最充沛的地带遇见一位带两只小狗遛弯的鸭舌帽爷爷，彼此成了熟人。鸭舌帽爷爷那只小不点狗狗叫豆豆，另一只我叫不上名，伞车里的外孙女说，叫小喜。真的吗？是。鸭舌帽爷爷说，小喜是豆豆的母亲。怪不得，豆豆总是仗义地走在前面，小喜稳稳当当地压后阵。 冬天来了，我带外孙女出来晒太阳。晒太阳能补钙，能促进宝宝骨骼生长，杀灭皮肤表面的细菌，增强婴儿的抵抗力，不感冒。在小区东“五环”路上汇聚着晒太阳一族——这里阳光好，又背风，身穿羽绒服的婴儿，坐着奶奶的腰凳，躺在爷爷的手推车里，小脸蛋裸露在外，面朝东方，像一只只伸长脖子在窝边张口等食的雏鸟，吸吮着阳光投放在冬天里的紫外线。看，豆豆，小喜！外孙女提醒我。豆豆穿着白底蓝边的紧身小棉衣，跑到外孙女身边嗅一嗅，然后跑开。穿白底粉边棉衣的小喜冲外孙女憨笑，像是在说不用怕。鸭舌帽爷爷冲我们点点头，走了过去。外孙女这才说，她喜欢小喜的小棉衣，喜欢粉色。 小区里的路在楼与楼之间，路两边是一排排银杏树。银杏树长出满树绿叶，外孙女突然问我，小喜怎么啦？我扭头看去，天气暖了，小喜仍棉衣裹身，走路很慢。鸭舌帽爷爷与我耳语，小喜患了绝症，术后刀口不愈合，只好缠着绷带。我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离开鸭舌帽爷爷，外孙女问我，你们刚才说什么？ 噢，我说，小喜穿的是紧身衣，鸭舌帽爷爷为它减肥呢。 外孙女笑了。 秋天，银杏树叶变成金黄色。外孙女开始自己走路，我拉着她的手在小区里散步，看见鸭舌帽爷爷站在路边一棵银杏树下，豆豆在树下嗅来嗅去。外孙女问，爷爷，小喜呢？ 鸭舌帽爷爷想了想，说，小喜搬到我们的新家去了，它喜欢我们的新家。 外孙女问，豆豆为什么不去新家呢？ 噢，豆豆喜欢这里，不愿意搬家。爷爷只好在这里陪着它。 鸭舌帽爷爷给我递了个眼色。我知道小喜就埋在这棵银杏树下，豆豆每次走到这里都在树下嗅来嗅去，待上很久也不肯离去。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潇潇洒洒地落进小区。雪后的上午，我和外孙女下楼赏雪，在路边堆了一个小雪人。豆豆，外孙女叫了一声，然后愣在那里。我看到牵着豆豆遛弯的是一个中年妇女。鸭舌帽爷爷呢？外孙女小声问我。我预感到了什么，给外孙女说，鸭舌帽爷爷想念小喜，去新家找小喜去了。 这个冬天很漫长，鸭舌帽爷爷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几次见到中年妇女陪着豆豆站在那棵银杏树下，豆豆不停在树下嗅来嗅去。外孙女又悄悄问，鸭舌帽爷爷不要豆豆了吗？我说不会，是豆豆太调皮，不愿跟鸭舌帽爷爷搬到新家去。 银杏树的叶子绿了又黄，外孙女被送到“金宝贝”学习，很少在小区里玩了。一天，她要我带她去小区健身区打滑梯，我们看见中年妇女一个人站在那棵银杏树下，身边不见了豆豆。外孙女问，豆豆是找鸭舌帽爷爷去了吗？ 我点点头。 他们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呀？ 嗯……在你想他们的时候。 又一个夏天，外孙女上了幼儿园，每天早出晚归，一整天都在幼儿园度过，没时间到小区里玩。我偶尔一个人在小区里走走，看见中年妇女又养了一只小狗，她叫它小花。 外孙女长到五岁，快上大班了。六一儿童节前夜，她从幼儿园里回来，说老师要求小朋友明天早上每人带一朵花去。家里没有花，我带她去外面找，月光下，我们不知不觉走到埋葬小喜和豆豆的那棵银杏树下。树下开着一片野花，有蓝色的，有粉色的。 真好看。外孙女叫道。这是什么花？ 我不知花的名字，想了一下，说，这是岁月花。 岁月花？她忽闪着眼睛问我，岁月是什么？ 你还记得豆豆、小喜和鸭舌帽爷爷吗？ 记得呀。 你有多长时间没见到他们了？ 哎呀，好久了呀！ 你想他们吗？ 好想好想呀。 我说，你好久好久没有看见豆豆、小喜和鸭舌帽爷爷了，你还没有忘记他们，又好想好想他们，这就是岁月。 岁月为什么会开花呢？ 岁月呀，只要你想念它它就会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