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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话

撕裂的美丽

来源:羊城晚报     2019年09月01日        版次:A10    作者:陆小鹿

    

     这幅弗里达作品《戴着荆棘项链和蜂鸟的自画像》,就是画展广告

  □陆小鹿

  春天的某天,我去波士顿后湾科普利广场吃饭,远远看到一幅熟悉的画。一张似男非男的面孔,身着白衣,颈上缠满枝枝丫丫的荆棘,是弗里达·卡罗吗?我加快速度跑过去,原来是个画展广告,波士顿美术博物馆正在举办弗里达画展。

  弗里达,墨西哥现代女画家。标志性符号是两条粗黑的眉毛,眉头几乎连在一起。唇上的汗毛颜色也重,好似隐隐的胡须,一时让人难以辨识性别。不过,这只是弗里达自画像中的硬朗形象,生活中的她,远比画中的自己柔美许多。

  弗里达有着传奇性的人生。这个不幸的姑娘,6岁患上了小儿麻痹症,成了一个残疾人。18岁那年,噩运再次降临,她遭遇了一起严重车祸,车祸令她脊椎断裂,本来就瘦弱的右腿更是11处碎裂,最为可怕的是,一根钢筋穿透了她的腹部,导致子宫损伤,骨盆破碎,多颗钢钉植入她支离破碎的身体。

  花样年华屡遭打击,再坚强的人也会心如死灰。逆境中,有人会一蹶不振,有人却能绝境逆袭。车祸后的弗里达,浑身打满了石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她想到了用画画来转移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她开始画自己的生活、哀伤和希望。她的画中有血液、眼泪、钉子,也有植物、花朵、太阳。奇怪的是,她最爱画自己的肖像,她说:“我画自己,因为我经常是孤独的。我画自己,因为我最了解自己。”

  弗里达一生创作了两百多幅作品,自画像占了其中三分之一。

  画中的她,总是穿着鲜艳的墨西哥民族服装,浓妆艳抹,热烈的色彩感喷薄而出。

  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画中的她常将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顶,在发髻中央插上几朵妍丽的大丽花,妩媚妖艳。

  自画像中的她,最醒目的还是那两根令人过目不忘的连心眉,像一对飞翔的鸟的翅膀。

  因为子宫受损无法生育,她将母爱转移到宠物身上,宠物们也常常被她画入作品中:鹦鹉、小狗、猴子……她最爱的宠物是猴子,她画过很多幅与猴子在一起的自画像,小猴子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珠和弗里达两根粗粗的黑眉毛相得益彰。

  弗里达还喜欢在画中插入丰饶的热带植物,龙舌兰是她偏爱描绘的植物,她热爱大自然,在家居庭院里也种满了苍郁的绿植,那旺盛的生命力正是她对自己的期许。

  年轻时的弗里达曾打算学医科,因此在她画作中还可以看到人体结构,血管、心脏……这些人体器官,她画得都极为精准。

  弗里达最著名的一幅自画像名为《折断的圆柱》,画中人脸部、身体上被钉上很多颗钉子,一条纵向的深深的伤口自腹部一直绵延到颈部,将身体分崩为二,与背景开裂的山谷遥相呼应。伤口里有一根断裂的爱奥尼柱式圆柱,代表她折断的脊柱。在她的肩部以及乳房的上下,绑着四道白色的皮带,暗喻她支离破碎的身体靠这些依托才得以整合。

  她披散着头发,裸露着身体,肌肤光滑细腻,乳房浑圆坚挺,但曼妙迷人的胴体上,可怖地被钉上很多颗钉子,弗里达用如此暴烈残忍的视觉冲突,将美好一一打碎,眼泪倾泻如瀑,一串一串,这是弗里达美丽而破碎的人生缩影。

  我喜欢弗里达的画,她的画充满轩昂的个性,画中从没有虚幻的东西,她不画梦,只画自己的现实,哪怕那现实是冰冷的,她也要让它燃烧起来。所以,她讨厌别人叫她超现实主义画家。

  画馆中,前来观展的美国观众很多,他们认真看着一张张图解。当天展出的画作真迹不算多,十幅左右。大量展出的是弗里达日常的生活照片:挂在墙上的一团金属绑带、搁在浴缸里的一副拐杖、靠在墙壁旁的一双假肢……触目惊心。还有她用过的生活用品:雕着花纹的樟木箱子、烈焰一般的红色裙子、绘有热带植物花卉的深色水罐……花红柳绿,生机勃勃。

  无比痛苦,无比华丽。夹杂在如潮人流中,我突然想到这八个字。这八个字就是弗里达的人生真实写照。她就像一株带刺的玫瑰,在墨西哥大地上不屈地开放,寂静地凋零,生命如露水般短暂,画作却如琥珀般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