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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方言,与北方话语音差异太大,造成交流障碍是由来已久的事。粤人说不好官话,外省人士弄不通粤语,误解因而产生,交流更窒碍难通。 清初广东诗人吴文炜去苏州游览,与江南名士戴名世相遇于虎丘,相与饮酒倾谈。戴问及广东的山水、人物,而吴口操土音,戴与几个朋友都听不懂,无法谈下去,最后只好由吴文炜画一把扇子赠送名世而去。北方来客,亦时因听粤语在似明不明之间,引致许多误解。比如道光年间湖南人周寿昌到广州游览,去到长堤,把那里的迎珠街误听成银硃街。同样,在广州做官多时的安徽人方浚颐,把粤讴解心称作改心,都同是把粤语的音直接换成北方话音,变成一物而两名了。 乾隆年间,江苏人赵翼曾任广西镇安府知府,后任广州府知府。他说:“广东言语虽不可了了,但音异耳。至粤西边地,与安南相接之镇安、太平等府,如‘吃饭’曰‘紧考’,‘吃酒’曰‘紧老’,‘吃茶’曰‘紧伽’,不特音异,其言语本异也。”“但音异耳”这句话很得要领,说明了症结所在。音异到什么程度呢,现代人黎东方教授的一篇奇文《被幽记》,就给出了答案。 黎东方是河南正阳人,留法博士,历史学家。回国后在北大教书,后因窝藏抗日志士及军火,被何应钦缉捕。1933年南逃广州,任中山大学教授。 1935年冬,中大学生激于义愤,发起反对日本人策动的“华北五省自治”及要求一致抗日游行。同校教授黄季陆动员黎东方参加。队伍从市郊石牌出发,总领队为张农教授。当走到市区时,张农走不动了,商请黎东方代任总领队。这就惹来祸事了。时主政广东的南天王陈济棠为此大怒,命令公安局逮捕黎东方。 黎东方在狱两天后获救,遂写了一篇《被幽记》,叙述被押过程及案情对答。但奇的是所有粤语问答都让他用普通话(当时叫国语)语音写出来,不单北方人看不懂,广州人看了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也许这是他临时即兴的文章,在黎氏自传《平凡的我,黎东方回忆录》里无一语道及,倒是曹聚仁的《听涛室人物谭》里有一篇《黎东方被幽趣话》,记述其中的大概。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这篇有趣的奇文,但要加括号把意思翻译出来才好明白。 原来当局误认他是共产党广东省的一位领导人,游行中还指挥了暴动。在候讯室里,警察问他:“奈嗨来东风?(你系黎东风?)”黎答:“海喽。(系啊。)”警说:“何哉,果边杭(好呀,那边行)”进到办公室,见到公事桌后坐着一位壮汉,他开口说:“奈嗨来东风?(你系黎东方?)” 黎问:“请教尊姓?”对方答:“哦生乞恩(我姓陈。)”旁边的警察介绍说:“奎绉嗨哦迪缉私队江。(他就是我们的缉私队长。)”接下来队长问:“哦依格阿闷奈,奈角密也要推翻哦迪格几恩府?(我现在问你,你为什么要推翻我们的政府?)”黎答:“哦呒懂奈瓦,哦嗨北佬。(我不懂你的话,我是北佬。)”之后队长宣布说:“你不是共产党,就是蓝衣党,是捣乱分子。”于是命令把黎东方关进囚室。 在囚室内,邻房一个青年杀人犯哼了一阵时代曲后,就过来黎的房门口搭话。他问黎东方:“奈嗨机恩济犯?嗨呒嗨?(你是政治犯?是不是?)”黎答:“嗨喽!(是啊!)”又问:“奈嗨共安冬?(你是共产党?)”黎答:“呒嗨。(不是。)”又问:“高姆,奈嗨蓝衣冬?(那么,你是蓝衣党?)”黎答:“都呒嗨。(都不是。)”应说:“高姆,哦绉呒懂。(那么,我就不懂了。)”然后又问:“奈嗨角密也该(你是干什么的呀?)”黎答:“哦嗨窘山泰鹤格高秀(我是中山大学的教授)”“哈雅,高秀,猛野。奈识呒识羌?(哎呀,教授,猛人。你会不会唱?)”黎答:“识,哦识唱《葡萄仙子》。(会,我会唱《葡萄仙子》。)” 第二天,黄季陆便到公安局找到局长何荦(黄原是国民党中央委员,此时还兼任西南政务委员会委员,很有地位),说我刚从广州绥靖公署过来,公署陈主任(陈济棠)交代说:“黎东方的事已弄明白,不是搞暴动的,是北方来的好人,可以放了他。”何荦听了立即把黎东方放了,并让黄季陆带走。 其实,这一切都是黄季陆编造出来的,他是假传了陈济棠的命令。之后,陈济棠接到何荦的放人报告后,拍桌大骂,要何荦立即到东山黎东方的寓所把他拘回。可是,此时黎东方已在开往香港的轮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