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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图/杜卉 它离开我快一年了。 它是一只猫,通身乌黑,皮毛油光发亮,身体柔软,乖顺。柔顺的时候,它是一个温热的绒球,任你抱它逗它也懒得睁眼。调皮的时候,会捕风捉影,上蹿下跳,一屋子都是它的响动。它有时粘我,读书写字时,它会先坐在对面,煞有介事地端详着我,目光灼灼。见我良久无视它的存在,它便会慢慢蹭过来,掏一下书本,示意它的存在。更多的时候,它是远远地看着,炯炯有神。夜因为它而有了呼吸。 我时常在夜里七八点回来。夏天还好,冬天已经是天彻黑了。我掏钥匙,便听见屋里的动静。我知道它在等我。我扭动钥匙,吱呀推开门,它却并不像别家的猫那样,扑到主人怀里撒娇。它蹲在不远处,目光灼灼,像整个黑夜的眼睛,或者是它拖来了黑夜,把自己也染黑了。它明明在守候我,却似漠不关心。这是它的性子。我很多的朋友都看它不惯,说我养了只白眼狼。 它是我从猫秧子养大的,我熟悉它,它也熟悉我。猫随主人,它的心是热的,但不讨人喜欢。它的目光清澈凛冽。对于家人之外的其他人,它都是冷眼旁观的姿态,绝不摇尾乞怜,绝不以自己柔顺的毛发来换取一点疼爱。很多热闹的时候,它都是隔岸观火。它很警惕。它爱,但它有自己。 它陪了我三个冬天。每个冬天,它都在我床尾睡觉,呼吸均匀。有时候月光浸入,偶尔睁眼看它,它也正在看我。它在看护着我。心头一热,我要护它一世周全。 但,它就那么毅然决然地走了。 开始,我以为它会回来。这里安全,不会受到伤害,温暖舒适,食物丰富,主人疼爱,它没有理由离开。它一定只是闷得慌,想出去走走,结果迷路了。或者是它恋爱了,但爱情没有物质,也无法坚持多久。我上班时,将窗户打开着,盆里每天都换上新鲜的饭食,我希望我开门时,能听见它簌簌窸窸的声响,然后看见它蹲在那里,双眼将黑夜烫出两个圆圆的窟窿。 也有过簌簌的声音,但多是老鼠,或风,或我的幻听。开门处,满屋寂静的黑,也有屋外的树影婆娑入内。如此七天之后,我开始陷入绝望,因为据说猫的记忆只有七天。它不记得回来的路了,或许也忘记我了,只是心头还有一团不明所以的胶着,不明所以的念想,却忘了来路,不知归途。 第七天,北风卷地,下起了漫天大雪。想着它荒丛蜷缩,屋檐躲避,饿得双眼凄迷,凄厉声声,不由揪心,担心它挨不过这样的风雪。 多少个揪心的日子过去了,我渐渐习惯了开门时的荒芜,甚至假象的幻灭。又一个雪后的中午,我回家吃饭。阳光照得白雪耀眼,我看见幼稚黑猫在邻家的屋顶上,越脊踏瓦而来,身后还跟着一只花猫。我揉揉眼睛,怕是臆想,或是梦境。确实是真的。连忙下楼开门,它们走进屋来,它一团墨般在前,它一树梅般在后。它依然警惕,却脚步沉稳;它犹疑四顾,肉垫蓄势。 我把排骨和汤拌了热饭,倒在盆里。我递给它时,手微微地颤抖。它站住了,看着我,目光里是提防。我放下盆子,后退,它们这才走过来,大口吞咽。它的吃相把它最近的生活供认无遗。它挨饿了,受冻了,被驱逐了。它的毛近看是狼狈的灰黑,再也没有那种锦缎般的黑里透亮。它的身上有伤。 我们再也不要分离了,我再也不放你出去了,我要约束你,约束也是爱。我心里如此想着。等它吃好了,我背上包,准备锁门上班时,它“嗖”的一声窜了出去,站在屋外,等着那只花猫。 我放了花猫,我不想以它为人质来换它留下。我目送它们越屋而去,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我依然开着窗,但它再也没回来过。 它是替我去流浪了。旅途中,一定会有更好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