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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遇春是四川青城山下一介农夫,生得膀阔腰圆,虎背熊腰,有人说他是耕读传家,耕则耕矣,读则未读。嘉庆有回跟他扯谈:“汝公事之暇,尚看书乎?”武夫比士子要老实,“臣不识字。”可见所谓耕读传家,是诳人的。他本武举出身,不在读书人里。 读书人肯定有用,但不能说不读书就没用。你读书人能写出诗来,未必可以在没读书人面前摆谱。杨遇春有回与一班穿长袍的文人到一座庙里玩,庙里横卧着睡佛,有人便喊:大家以睡佛为题,都来做一首诗如何?文人狡黠,要来出出武夫的丑,不承想杨遇春抢先来:你倒睡得好(文人掩鼻笑),一睡万事了(文人开始敛容),我若陪你睡(文人嘴角又咧开),江山谁人保(文人酸溜溜,个个罢笔了)。 文学是读书人的事?没读书人也能弄的,你别以为你读了几句书,便对农民工人与武汉翻白眼。杨遇春这回显了能,其能却不在写几首歪脖子诗,他没立言,却立德,更立功,其功在上马击胡,嘉庆年间有白莲教起义,道光年间,又有张格尔在英帝唆使下叛国,杨遇春不叫杨遇春,叫杨遇战,这些战事他都碰到了。杨遇春身经百战,却身无一伤,“公髯长三尺许,经大小二百八十余战,无不身当先,未尝受创。” “公身从没有毫发之挫”,也不是运气好,是他平时训练有素。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雨里来风里去,有士兵便叫苦,便反抗,“我驰驱数十年,岂不欲暂就逸豫,但久经战阵,见技艺娴熟者便杀贼立功,致身通显。生疏者徒陨非命。今日勤劳,正为汝等异日计也。”苦练兵,累身;不苦练兵,要命。 杨遇春没读太多的书,有些道理比读书人懂得更多,比如在用人上,他有个理念,任何人都是有用的。与其他清勇部队清一色是精壮兵士不同,杨家军里各色人都有,瘸子跛子聋子瞎子哑子傻子矮子,都招到部队里,都派上用场,都建立功勋,“如聋者宜给左右使唤,可免泄漏军情;哑者宜令送递密信,可免添言造词语;跛者宜令守放炮座,可免轻率却走;瞽者宜令伏地听远,瞽于目者必聪于耳。”老天为人关了一扇窗,必为人去开另一扇门。比如聋子,眼睛不行了,其耳朵却特别灵敏,可以贴耳于地,听远方敌阵,胡马践踏而来。 残疾人身有残疾,是其劣势,其劣势者,是你不用他,你若用他,其劣势就是其优势,比你优势更优势。不读书人,你不能说他没用,自然反过来说,读书人更是可用的;有缺点的人也是可用的,自然,没缺点或者缺点少的人,更是可用的。世上没有不可用的人,只有不会用人的人。 杨遇春善于用兵,更善于用将。所谓善于者,一是相信他能用,二是放手他去用。也是那次与嘉庆扯淡,杨遇春道出了其用人之道,“然则饮酒乎?”杨对曰:“臣不善饮。”不读书,不喝酒,不打牌,“汝将何以自遣?”杨遇春不唱高调,不跟那那谁一样,在皇帝面前自夸自吹,臣批公文,沙场秋点兵,他是很老实的,“听打鼓说书。”皇上这么问,安没安好心,不晓得,皇上心里是有些不满的:“听说书固好,如公事何?”(听说书固然好,那你具体做些什么呢?)杨遇春答:“钱谷责之藩司,刑名责之臬司,兵政责之提镇。臣总其成而已。”(财政的事由藩司负责,刑事的事由臬司负责,兵政方面的工作由提镇负责任,我总其成而已。) 什么人都可用,什么人都要相信他,什么人都要给他压担子,给他划责任。事必躬亲,不是优秀用人者的好品质,或者还是坏品质,事情都归你干了,我干什么?等你来干吧,事无巨细,一抓到底的,整个团队便只有一人在思考,一人在奔波,一人在劳累,一人在干活。然则,跛子说,我走不动;瞎子说,我看不清;聋子说我听不懂,其他身体健康者,其他才能杰出者,都以种种理由推卸工作,推卸责任,“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何故?便是诸葛亮一揽子把一揽子事情揽去了。自己累得吐血,出师未捷身先死;更麻烦的是,蜀国再无人才,三国鼎立,蜀国先亡。 每个人都是可用的,都是好用的,都是可以用后立功的,“凡公麾下,多成劲旅”,因果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