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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红明 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写过:买下一张永久车票,登上一列永无终点的火车。 我对火车最初的印象,是幼年时随父亲所在部队迁移到上海,爸爸还在广东的空军基地留守,妈妈带着我和姐姐,还有一堆家属,坐上了绿皮火车。那时我三岁。火车飞快地行驶,我跟着邻居的哥哥姐姐串门,发现这趟车还拖着很多节闷罐子车厢。我惊异地发现,竟有大人睡在椅子下面。大学时,我自告奋勇送一个同学去火车站,上了绿皮火车,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期,火车没有提速,还是绿皮火车,我发现,硬座座位不大呀,哪里睡得下人。而同学说:她到复旦上学,在济南转车后就得开始站着,根本没有座位,到学校腿都肿了。你的印象是小时候的,人家印度,火车行李架子上还躺着人呢。 而前几年,编《繁花》的时候,发现很多交叠的印象也与火车和火车站有关。比如小说写道:“到新疆、黑龙江的火车班次,俗称强盗车,候车室位于北区公兴路,一人上火车,全家送站,行李超多,不少车厢内,一侧行李架已经压塌,干脆拆除,形成行李更多,无处摆放的恶性循环,上车就全武行,打得头破血流。” 印象最深的是小说里姝华的信,一个去插队的女孩掉进月台与火车间的缝隙里,腿压断了:她“变成一个独脚女人,无法下乡,恢复了上海的户口,在南市一家煤球店里记账。我几个女同学很羡慕,她可以留在上海上班了。” 还有沪生坐邮政车,正是夏天,车门大开,白杨与田野不断朝后移动,其他人到帆布邮袋堆上躺平,从邮袋里顺手摸一沓信,根据信封、落款等,选出笔迹羞怯,谨慎,娟秀,落款必须是“内详”两字的信,然后拆信封,读完一封,白光一闪,扔到车外。忽然,某个看信人读出声音:我一直想你。真的想你。大家就爬过邮包,仔细看那信纸,纸面起皱,认定有眼泪痕迹,或胭脂痕,对准太阳一照,但最终,一封滚烫的情书,也被扔出车门,化为了一道白光,飞向茂密的白杨,广阔田野的上空,消失。 艺术家许江曾经在中国美院的一次毕业典礼上说,他这一代人,“被三趟火车裹挟”:第一趟车是1966年的“大串联”;第二趟车是1967年开始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第三趟车,1978年,恢复高考招生。但很多人没有幸运地坐上第三趟车。 往昔,也许就像绿皮火车行驶时巨大的声响,如今只会在鬓发斑白的人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