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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军辉 作为鲁迅文学研究,孙玉祥的《猛兽总是独行:鲁迅与他的朋友圈》一书既不是从解析鲁迅一生经历,也不是从剖析其代表作品出发来探究其创作与社会思想的起源、发展及转折,而是立足于其人情交往这个角度,探析他与具代表性的亲人、友人、故人、敌人、猛人的交往历史与影响,尤其是变故中是非观照,总结了其性格中的怯与勇、怒与善、顽固与机灵、传统与反抗、变化与坚持,展示了鲁迅人性的多面、丰富,既具文献价值,又具学术价值。 从鲁迅与鲁瑞、朱安、许广平、周海婴、蔡元培、陈仪、郁达夫、周作人、钱玄同、胡适、林语堂、梁实秋、施蛰存、邵洵美、顾颉刚、章士钊、周扬17人的交情分析中,我们不仅看到了社会环境、习惯认知、学习状态、家庭生活及人际往来对于作家审美能力与文学创作的深刻影响,而且可以体悟作家敏感、坚韧、宽厚、人道心灵光照下其个人品格、性情胸怀、社会态度的成长历程。在这叙事、研判、评析及感怀中,孙玉祥坚持着公允、客观、合情合理的原则,才让此书言之有物、结论凿凿。他认为,如果鲁迅对待亲人的态度(孝顺中的反思、决绝中的眷顾、热恋后的寂寞、期许中的现实)反映了其思想观念底色的传统而保守、重情而绝情、委屈而坚忍、务实而理想的矛盾冲突,那么他在社会交往中的诸种情状皆可理解,包括对待友人的宽容而坚持原则(蔡元培)、重情义却不求诸高官(陈仪)、和而不同(郁达夫),对待故人的欣赏而愤怒(周作人)、从至交到路人的背叛(钱玄同)、接近而不亲近(胡适)、从熟悉到陌生(林语堂),都是有充足理由,至于他与敌人交锋中的理性与公正、刻薄而穷追、贫富阶级立场、厌恶中的节制,以及对巧宦者的鄙夷、对权势小人的沉默轻蔑,也是必然的——这既是其个性处世为人的结果,也是其作为优秀文学家和卓越思想家的行动表现。 孙玉祥叙述的鲁迅交往世界中,有两个其坚持的原则,令我印象特别深刻。一是处理家庭矛盾时,存而不论,保持沉默——他与弟弟周作人在北京八道湾的交恶,是世纪之谜,主因在于周氏兄弟恪守的“家丑不外扬”、以时间自然洗刷来平复心情紧密相关,而这,与郁达夫以家事为国事的张扬、不能容忍,形成鲜明对照。二是写作批判性杂文秉持“论时事不留面子,砭锢弊常取类型”风格——他对事不对特定性个人,而针对的是群体性人,批评虽然尖锐深刻、醍醐灌顶,对如蔡元培、郁达夫等或有大智慧或有大情怀者皆是善意的提醒与劝返,但对施蛰存、周扬等胸襟狭隘、个人主义利欲熏心者来说,才是讽刺挖苦。因而,读者才在一次次交锋甚至交恶中,洞烛人性的光明与黑暗、美丽与丑陋——《猛兽总是独行》不仅塑造了特立独行的鲁迅形象、辩证了深邃而厚重的鲁迅思想,而且在世情冷暖中发掘了生存哲学和文学表达的本质意义。 更令人钦佩的,孙玉祥的研究遵循的并非为研究而研究的纯学术的思路,而是立足现实需求,解决现实矛盾的。他提出:“我们若有鲁迅的精神,一是远见,二是斗争,三是敢于牺牲,我们这个社会就必定能一点点好起来。”他在论事时的旁征博引,很能说明这一点。站在这样的角度,我才对孙玉祥的一个观点十分赞成:“要懂得中国的人和事,一定要读鲁迅,今天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