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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这个字,有草木清气。是色彩、植物,亦是香草和美人。 芸黄,草木在秋天缤纷枯黄的样子,一种宁静成熟的黄。这样的色调,先是从草色开始的,然后是落叶,一枚银杏、梧桐叶,或者辛夷树叶,脱去水分,干爽脆竦,弥漫一股暖香。那日,坐车经过一个地方,乍一回头,见水湄边一行杉树,芸黄寂寂,其状可入画。 霜降之后,去皖南塔川古村,像打翻颜料桶,乌桕树叶子由绿变黄,柿子树的叶子也黄了,掩映着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塔川的秋色中,赤橙黄绿,色泽斑斓。 芸黄,浅黄、深黄、青黄、橙黄、红黄、金黄……老嫩杂陈的黄。此时,宜仰望,那些草叶枯黄,是植物生长代谢过程中,呈现出来的一种内部节奏与外在姿势。 陌上青青,藤叶竹架,触须漫爬,可遇芸豆。 芸豆是菜,又名刀豆、四季豆。买回,用手撕,上撕、下撕,撕去老筋,菜择成段,溢散水润清气。 干煸芸豆是一道名菜,脆嫩爽口,清香鲜美。芸豆择洗干净,切成长段,猪肉、虾米、冬菜、葱、姜、蒜切成末。将芸豆放入热油锅内过油捞出,锅内留少许油,下肉末煸炒,放入虾米、冬菜、姜末和芸豆,中火干煸,加高汤,收干汤汁,加调料,淋麻油,撒葱花,装盘。 芸豆是餐桌上的家常菜。我如果家中来了客,请人吃饭,虽无雨中割韭,却会有一碗干煸芸豆,轻漾袅袅热气。 芸薹,就是油菜。清代《随息居饮食谱》说:“芸苔,辛滑甘温。烹食可口。散血消肿,破结通肠。子可榨油,故一名油菜。形似菘而本削,茎狭叶锐,俗呼青菜,以色较深也。” 吾乡春天可品薹菜。经霜的青菜,到了初春在开出青色的小朵蕾时,花将开未开,菜梗日渐粗壮,一双素手,去头掐尾,采来薹菜,盛在竹篮里。 清炒薹菜,是一道时蔬,菜梗切成短段。锅烧热,倒菜油,烧至七成热时,旺火煸炒,入盐,放些虾皮,煸烂起锅。 吃薹菜的辰光很短。菜花刚有青蕾,还未绽放,大地尚未金黄,嫩梗已成,盘中碧碧,有咬春的意味,过了此时,菜梗已老,则是一岁春馔悄然退场。 薹菜的叶柄颜色,有白梗菜和青梗菜两种。白梗菜,叶绿色,叶柄白色,直立,质地脆嫩,苦味小而略带甜味。青梗菜,叶绿色,叶柄淡绿色,扁平微凹,肥壮直立,植株矮小,叶片肥厚。质地脆嫩,略有苦味。 《清稗类钞》里说:“武昌之洪山,产芸薹菜甚佳,李文忠公嗜之,督直时,曾令人取洪山之土,运以至津,种之。盖以易地种植,即失本味,如橘之逾淮而为枳也。”我那年去武汉,冬天也吃上薹菜,确实比我们那儿,长江下游一带,在时日上提前了许多。 那年去乡下,坐在农家小屋喝茶,见屋外油菜花泼泼灿烂,宛如一道金黄地毯直铺堂屋,人仿佛坐在油菜地毯上说话聊天,菜花们似乎都听得见。 芸,还让人想起一个贤惠的女性。芸娘,被林语堂称为“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浮生六记》里说她:“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芸娘亲自下厨,普通瓜蔬鱼虾都做得滋味别致。丈夫喜欢喝小酒,但不喜欢多吃菜,芸娘自制梅花盒,拿六个白磁小碟子,中间放一个,周围五个,做成梅花形状,每个小碟子里放上菜,既有情趣,又不浪费。她爱惜书画字纸,残破不全的书,收集起来,分门别类地装订好,起名为“断简残编”。破损的字画,都认真地粘贴好,整理成完整的卷幅,称为“弃余集赏”。 芸,也是淡淡书香。作为一种草本植物,有着芬芳气味,其茎直立,枝叶暗灰绿色,夏季开小黄花,立于旷野之上。 用芸草做书签,书上的清香之气,经久不散。据说,宁波天一阁的图书号称“无蛀书”,是因为每本书都夹有芸香草。 想象在微雨的寒夜,拥被而读,翻开书,夹在纸页间的纤草,逸散香气,营造出一种温馨氛围,身心陡生一股暖意。 女人与香草,颜色与植物,日子在清芬里变得坚纫,岁月的痕迹,在草木之上体现。 芸,与其他字组合,便是有草木底色的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