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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回想录》中有一篇“北京的戏”，记他年轻时被官派去日本留学前，第一次来北京，大概闲着没事，就出去看了几出京戏：“我记不清是在中和园或广德楼的哪一处了，也记不得戏名，可是仿佛是一出《水浒》里的偷情戏吧，台上挂起帐子来，帐子乱动着，而且里面伸出一条白腿来，还有一场，是丫环伴送小姐去会情人，自己在窗外窃听，一面实行着自慰。这些在我用文字表白，还在几费踌躇，酌量用字，真亏演员能在台上表现得出来。” 这回看戏让知堂不免失望了：“说到底，这糟粕也只是一时的事，但是在我的印象上却仍是深刻，虽然知道这和京戏完全是分得开的事情，但是因为当初发生在一起，也就一时分拆不开了。” 我也是爱看京戏的，很庆幸如今的京戏里早已没有了那样的糟粕了。传统的表演艺术，除了京戏我又特别爱听相声。这些年有一位相声名家红得不得了，有专门的剧场说相声，还到全国各地甚至到国外去专场表演，影响很大。我慕名到网上去找到其相声集看了，原来里面有不少的荤段子，往往是一些低俗猥亵的包袱最逗观众笑。我不是道学家，对荤段子并不一概排斥，以为三朋四友在适当的场合讲讲，大家哈哈一乐，也是娱情之一法，无伤大雅的。而相声是舞台表演艺术，在舞台上去说荤段子，好像就很不合适了。便是大众平日在私底下讲讲荤段子，也是要分场合看对象的，大家一定不会在自己家里讲的，一定不会在父母和儿女面前讲的。相声固然是通俗的表演艺术，但俗亦要有度，岂可全没有底线，低俗到那么不堪。 公道论之，这位相声名家的天赋和功夫，在今日相声界无可出其右者，完全不必靠荤段子来哗众取宠的。马三立侯宝林的相声，就没有任何下流下作的东西，观众却都笑个不停，他们都成为了相声艺术的一代宗师，受到那么多观众的热爱和尊敬。所以我对荤段子相声的观后感，是和知堂当年看京戏的观后感是一样的，就是相声和糟粕也完全是可以分得开的。 式亭三马的《浮世澡堂》，是日本滑稽本的代表作，我架上有这部名著，知堂所译，很是好看。知堂在文章中曾引堀舍次郎《江户时代戏曲小说通志》中对此书的评介：“此书不故意设奇以求人笑，然诙谐百出，妙想横生，一读之下虽髯丈夫亦无不解颐捧腹，而不流于野鄙，不陷于猥亵，此实是三马特绝的手腕，其所以被称为斯道之泰斗者盖正以此也。” 这部书写的是男女澡堂里的事，又是滑稽本这一通俗文学形式，却能不涉野鄙和猥亵，也可以让读者“无不解颐捧腹”，这才更可见出作者的好本领，果然“斯道之泰斗”也。若式亭三马也靠讲澡堂里的荤段子来“以求人笑”，那也就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了，格调与品位先就没了，还算什么本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