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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的大地”王晋康长篇封笔之作《宇宙晶卵》问世,他接受羊城晚报记者专访——

中国科幻文学 将到达新的高度

来源:羊城晚报     2019年12月08日        版次:A06    作者:朱绍杰

    

     王晋康

  □羊城晚报记者 朱绍杰

  科幻文学里的未来已成为现实

  12月1日,与刘慈欣并列为中国科幻“双雄”的王晋康新书《宇宙晶卵》在成都天府书展上首发。而在不久前,中国科幻最高奖银河奖也在成都揭晓,并颁出了本届中国国际科幻大会的最高荣誉终身成就奖,王晋康成为继郑文光之后,第二位获此殊荣的作家,也是二十年来唯一获得此荣誉的作家。

  提到老一辈科幻人,王晋康的名字是绕不过的,他被誉为“科幻的大地”,刘慈欣评价王晋康是“中国科幻的开拓者”。1993年,王晋康以作品《亚当回归》出道,并凭此作拿到自己的第一座银河奖,开启了自己的科幻时代。近年来,刘慈欣的小说《三体》畅销、改编电影《流浪地球》上映曾让中国科幻小说成为现象级话题。刘慈欣认为,王晋康作品类型多样,也具有很高的影视改编价值。当年《盗梦空间》上映的时候,刘慈欣还曾给王晋康打电话,说《盗梦空间》与王晋康的《七重外壳》很相似。

  日前,王晋康接受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回顾数十年科幻文学创作,他最大的感受是未来已至。他告诉记者,去年发生在南方科技大学的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引起广泛关注,而事件公布的当天,王晋康正身处南方科大,对他而言,那里恰是历史的现场。“科幻文学里的未来已经成为现实。我在十几年前就写过基因变异,但从来没想到过,就在我的有生之年它已经是现实。”

  这次发布的《宇宙晶卵》是王晋康的长篇封笔之作。今年5月份,《宇宙晶卵》率先刊登于《人民文学》,是《人民文学》创刊70年来刊登的首部长篇科幻小说。《宇宙晶卵》讲述了离开地球寻找宇宙中心的航队,在超光速的旅行中遇到的人性困局以及科技困局。以少年探险者们的经历,王晋康对人类、宇宙的成长做出隐喻,为他的创作生涯画上完满的句号。王晋康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写科幻是一件需要丰沛的激情与乐趣才能坚持的事,他在70岁后开始创作《宇宙晶卵》,因为年龄渐长、记忆力衰退,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写长篇的确对我来说有点难了,于是我决定停下来了。”

  王晋康表示:“我想要表达的世界观已经在长篇里都写出来了,未来可能会考虑写短篇小说,短篇更看重作者的灵感和精巧的构思。”在王晋康看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中国新一代科幻作家已经成熟,他们的眼界更开阔,文学手法更新颖。同时,伴随着时代的飞速发展,科技已经融化在他们的血液中,王晋康相信他们能把中国科幻文学推到更高的高度。但同时他也指出,目前中国科幻文坛比较缺少有深度的、经典性的长篇作品,“现在的年轻作者还是比较欠缺积淀和观点,相信时间会弥补他们阅历上的不足。”

  科学和人文要走到一块去

  羊城晚报:日前您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最高奖项——“终身成就奖”,对此有何感想?

  王晋康:我们这一代人非常苦,从来没想到要休息。现在给我这么一个奖,也许他们是给我的科幻创作画一个句号。科幻文学的创作特别需要激情,要有一种新奇感。现在随着我的年纪大了,记忆力慢慢衰退,学新东西太困难了。所以我觉得还是要见好就收。至今我还是要说,要感谢读者,读者是作者的上帝,尤其是这些年我们刚开始写科幻的时候后,相对而言并没有现在这么受关注,我们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一方面是自己对科幻有感情,另一方面就是读者对我们的鼓励。

  写了这么多年科幻,我对这些年的科幻小说总体评价还是比较高的。我认为,科幻小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站在整个科学体系发展的基础之上。今天的科学发展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它不光在改变客观世界,还在改变人类本身了,比如说人工智能。所以我想,科幻作家的眼光可以放得更远一点。总的来说,在科学越来越异化了我们人类自身,改变我人类自身的时候,科学和人文要走到一块去。

  羊城晚报:所以说,科幻文学的发展要依托科学发展?

  王晋康:文学的发展首先肯定是有读者。科幻文学要发展,它也必须有足够数量的读者。我们都知道科幻文学的阅读,还是需要一定的知识门槛的。现在我们的社会已经准备了很多足以阅读科幻文学的读者了。所以说,科幻文学和当下的经济发展、科技发展是呈正相关,我相信随着中国各方面的大趋势发展,中国科幻文学在世界上应该占到相当的位置。

  但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一般而言,科幻小说是比较小众的,我也不相信科幻文学将来会大众化。科幻电影现在有点火,但它和科幻文学是不一样的,文学相对而言更敏锐,依靠的是硬核的科幻读者,这种人群恐怕在将来也是少数。但科幻电影是面向大众的。有时候在科幻小说里表现了自己觉得非常好的想法,不一定就能在电影里呈现出来。

  科幻作家依靠写作能养活自己

  羊城晚报:多年创作科幻文学,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王晋康:有的人说,中国科幻作家的想象力不如西方同行,我是不赞成的。我们的想象力也是足够的,但和西方相比,我们有一个很大的弱势,就是我们的信息没有他们那么丰富,尤其是像我这种英语不好的作家。可能在人文方面的思考,关于科学哲理方面的思考,我们可以做得不错,但对于某种技术细节的翔实把握,我们确实处于弱势。因为过去科幻和科学基本是不搭界的,科学家一般也不参与到我们科幻作家的圈子,我们有时候要找一线的科学家,了解一些具体的前沿信息,就比较困难。比如我在写《生命之歌》的时候,专门跑到北大找生命科学院,托了关系才了解到一些情况,而且这个过程中的交流也是比较困难的。但现在这种情况正在改变。年轻一代的科幻作家,本身就是科学领域科班出身。

  羊城晚报:现在科幻文学已经进入影视化阶段,您的作品也有相应的IP运营。您是怎么看这种现象?

  王晋康:首先这当然是好事,至少说明影视界已经重视科幻,过去没有人重视科幻,科幻根本没办法发展。我们看到,当影视界资金进入科幻圈,不少作家开始能够依靠写作养活自己。过去,科幻写作没办法养活自己。大概在十五年前,还有人拉上我劝刘慈欣辞职专业写科幻,我那会说你们千万不要这么劝他,写科幻的收入,不能养活自己。我是1997年从石油系统退休的,退休了我就写科幻,但也能感受到专职写作的压力。

  在美国,科幻文学的发展从短篇、长篇畅销书,再到科幻电影、下游产品。我们现在在第三个阶段。《流浪地球》开了一个好头。上一次我见到导演,我说按照中国科幻的规模和现状,还达不到第三个阶段,是他和他的团队,硬生生地把中国的科幻电影提前了至少五年。

  当然,现在的IP发展的势头好像有点过猛了,里面资本的作用也太大,也有不利之处。我希望它不会影响到一些年轻作家的创作。现在一些作家想的是怎么把IP做成电影,怎么才能赚钱,这都是不好的现象。其实科幻作品真要写得好,是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的,写得好了,自然就会成为IP。

  羊城晚报:科幻文学火了,会有更多的年轻人被吸引到这个风口里。您会给年轻创作者怎么建议?

  王晋康:这当然是有好处的。中国的科幻作者不就几十个人,这个数量太少了,扩大十倍也不多,也还是个小数量。我的建议有两条,第一是一定要写适合自己写的东西,科幻写作确实需要天赋,如果对于技术完全不擅长不喜欢,那么就写不来硬科幻,可以试试写软的。第二是找准了道路,就要坚持下去。

  科幻文学首先是俗文学

  羊城晚报:您的长篇《宇宙晶卵》在《人民文学》发表出版,这是主流文学第一次刊载科幻文学长篇。您怎么看科幻文学在主流文学领域的发展?

  王晋康:《人民文学》不是第一次发表科幻作品了,但之前包括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发的都是短篇,这次发表长篇是第一次。关于科幻文学和主流文学的关系,我想,科幻文学首先是俗文学,首义就是向读者提供让他们看得舒服、有阅读快感的小说。再者,它有很浓厚的亚文化特质。他在科学的基础上看的,可以超越时空,超越种族,甚至超越地球人类。所以,我们都说科幻文学是关注未来。但是因为科技飞速、超速的发展,未来现在已经到我们眼前了,科幻就是现在的现实主义,有可能就是明天的主流文学,所以在这方面就说,我觉得不要把眼睛老是往后盯,还是要往前看。

  羊城晚报:科幻小说涉及的题材指向未来,作为创作者会否担心自己的作品不能被当下主流所接受?是否会因而给自己的想象力设限?

  王晋康:这个我不管,我从来没有这个担忧,我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有一些科幻作家有一些超前的,比如在道德伦理上的看法,有可能不见容于主流话语,但不影响我们的写作。

  羊城晚报:与主流文学相比,科幻文学的文学性比较弱。您怎么看?

  王晋康:是的,这方面确实比较弱。科幻小说的写作者大部分是理工男。但这个问题也要从两个方向看,一方面,科幻小说的文学性差一点,但它影响着这么多的人,这就证明了这种文学有着它独特的魅力,而这种魅力并不会因为文学上稍微粗糙一点就减弱很多。另一个方面,科幻文学和主流文学不一样,有时候主流文学注重的比较琐碎的内心活动,科幻作家往往看不上。我们会认为描写一些宏大的场面更重要,如果必要就把那些琐碎的东西减弱掉。刘慈欣不是有个说法叫“宏叙事”吗?再者,我们确确实实还是需要向严肃文学作家学习一些东西。我在写作的时候,会看一些国外的科幻作品,但由于翻译的问题,语言的感觉不怎么好。为了培养自己的语言感觉,我就经常找一些国内的作家作品看。比如我比较欣赏的林斤澜、汪曾祺、毕飞宇、阿来、莫怀戚,等等。不过恐怕主流文学家也要向科幻文学家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