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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喜欢看外祖母绣花。每逢绣花时,她便化身为一个虔诚的学者,把外面的世界调成静音状态,手执框着白布的竹圈,拈着针线的拇指和食指,宛若穿梭于花丛的蝴蝶,上上下下翻飞不绝,渐渐地,原本不谙世事的白布,便有了斑斓的心事——缤纷的花卉绽放出对春天的憧憬、戏水的鸳鸯释放出对爱情的追求、活泼的鱼儿吐放出与海共存的誓言。当百花在裙摆争艳时、当鸳鸯在衣襟上细语时、当鱼儿游走于荷叶袖上时,穿衣的人便感觉生活有了素质、有了品位。 及至母亲那一代,绣花已成绝响。母亲缝纫,为的是生活的需要。有余钱买布料,母亲便会在忙完琐碎家务后,坐在古老的缝衣机前,“轧轧轧”地踩着踏板,为她四个孩子缝制衣裳。衣服式样简单,穿起来大方得体;别人问起,便自豪地说:“妈妈缝的。”留有母亲手上余温的衣裳,特别轻软舒服。橱里衣服不多,可是,件件都藏有故事,它们让我们想起新年、国庆、中秋、生日、还有一些值得庆贺的事,比如名列前茅、比赛报捷之类的…… 到了我这一代,每分每秒都在和时间竞赛,耗时费事的缝纫已经归属“奢侈行为”了。孩子的衣服,全都是买现成的。他们的衣橱很满,可是,记忆很空。 再过一两代,也许大家都穿3D打印的复制衣裳了——即做即穿、即穿即弃。至此,缝纫机已经沦为博物馆的展示品了。 美丽的手艺和进步的时代似乎势不两立? 尤今 新加坡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