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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亲的人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6月02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李天雪

  □李天雪

  母亲名平,众人称她小平,因父亲排行老幺,也或许因母亲矮小。母亲3岁时,行医的姥爷撒手人寰,姥姥因与姥爷情深,一蹶不振,常常独自对窗喃喃着:你们的爸爸回来了。三年后,因魂不守舍,在车祸中弃世。留下姊妹三个孤苦无依。肇事者的厂子每月赔偿24块钱,直至姊妹三人18岁,足有1000多块。这钱攥在当时与姥姥亲近的小姨姥手里,亲戚里谁照顾三姊妹,她便支给那家钱,但总要拖到年底才给,能多挣不少利息。

  母亲起初跟随三姨,两年不到三姨却患病去世,三姨夫便将母亲送到她的表兄家。表兄家贫困,却抵不住一年96元抚养费的诱惑,便收了母亲。可表兄与表嫂见抚养费给得迟,最基本的衣食也不愿给足母亲,她常在饥饿难耐时靠田间残留的豆子或是树上结的花填饥。

  表兄见没能因抚养费翻身,实在困顿,干脆又把母亲甩到攥着赔偿金的小姨姥家。小姨姥是工人,家里还算充裕,家中有弟弟,每每哭闹都能吃上白馒头和猪皮冻,母亲则站在一旁舔唇吞涎,她只馋不要,可能是因自小失了父母的护佑,性情卑惴。母亲说那时洗衣、做饭就利索,还能给小姨姥包上点儿馄饨解馋,但自己并不曾舔过一个馄饨皮。每次回忆这些,都能想象到小姨姥家阴暗的厨房,有扇小窗,窗纱被暗黄的油垢粘在一起,网住每一缕试图穿过的风。也许母亲就站在这黑与暗黄中间,头刚刚超过放案板的花木橱柜,踮着脚看一排排码放小巧的馄饨。母亲这样跟着小姨姥一直生活,直到嫁给了父亲。

  我和父亲是母亲在世上最亲的人。可父亲给予母亲的关爱和宽容太吝啬,父亲埋怨母亲总是皱着眉、大嗓门喊叫。我为母亲抱屈:她的童年卑躬屈节,青春惶惶不安,仅仅看了您人老实就草草嫁了来,为何遇到了可托付的人还不能发泄几十年的憋闷。我们不该是给她疗伤的人吗?父亲不知是听进了我的话,还是真的感觉母亲为家操劳半辈子实在不易,脾气明显有了收敛。还记得父亲恶狠狠地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若气坏了你母亲,我跟你没完!听完,我心反倒踏实且高兴。

  我成了家,但婚姻并不如意。独自带娃还要挣些生活费,母亲则成了我唯一的稻草。生活压力、对人性的失望怂恿了我的焦躁。有次母亲在厨房做饭,我见儿子跟父亲玩得好,便跑去厕所解个急。“拉屎啦!”父亲不常哄孩子,除了大喊只能抱着惊慌。母亲手头不便,在厨房厉声喊:“李天雪!你在干吗!”我有些恼极,火冲到头上,跑过去。母亲见我有些怒目,瞬间压低声音,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又大了。可我心竟瞬间有些锥痛,在最该依靠的人面前都要小心翼翼,埋怨父亲的那些话瞬间压到心头,嗓子有些哽咽。夜里,我躺着,见母亲怀抱着孙儿,默默流泪,我本该说些什么,奈何不了天生的倔强堵着嗓子,痛苦却又发不出声。

  清晨,母亲肿着眼眶,依旧细心地给孙儿将肉菜剁碎,我挪过去问:最近是不是有点儿累?她手停了一下,没抬头:“不累。”

  母亲坚强,是众人皆认可的,却少有人知她经历了什么。母亲虽被经历摩擦出几分强势,却也懂迁就隐忍,对父亲包容,对我及外孙呵护,是撑起家的脊柱。我不曾见她在坎坷面前逃避,即便泪流满面也会站得挺直,她的力量并没因身躯矮小而削弱。

  对于母亲,我有至深的感谢藏匿于心中,因为过于不善言表的性格却总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