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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飞 《红楼梦》中隐藏了无数的秘密与答案,召唤着一代又一代读者去阅读它、解释它,胡传吉的《红楼四论》就是这条“红河”中的一朵浪花。 《红楼四论》有一种对文学思想史问题的承担。全书四章,分别讲“《红楼梦》的解脱之道”、“《红楼梦》的疾、癖、痴”、“《红楼梦》的生育败象”、“《红楼梦》的审美之趣”。据胡传吉自述,这原本是四篇论文,在大约十年的跨度里先后独立发表。然而仔细看来,这四章之间草灰伏线、暗中互文:“审美之趣”追问文学的超越性,“解脱之道”解析曹雪芹如何以禁欲以智慧解脱世俗的羁绊,难道不是“超越”的回应?象征着宿命的“疾”、“癖”,隐喻“痴”;“痴”又通向对“患”的通透彻悟,这彻悟的终点,难道不正是“解脱”?象征生育败象的薛蟠与重构理想世界的贾宝玉之间的镜像关系,不也在“解脱”的语境中才能成立?所有这些或隐或显的互文,背后都指向一个追问,那就是“文学何以超越”、“文学何以至善至美”。 这一追问跨越十年。正如脂砚斋评点贾母的清虚观戏单:“所点之戏剧所伏之事,乃通书之大关节大关键”,《红楼四论》回应的是文学思想史之大问题。挟此追问之势,书中对细节也多有独到之见,例如薛蟠与林黛玉为何在大观园的混乱场景中有惊鸿一瞥?续书中实写林黛玉“肺痨吐血”为何破坏了原书中影影绰绰的美感?无论大问题还是小细节,书中都提供了足够激起争论冲动的论断。 此书的光华,不止来自于思想史的书写,更来自于站在读者角度对曹雪芹内心的探索与撞击。一部杰出的小说一定隐含着某种张力,这种张力可能来自于字面可见的情节,也可能来自于某种隐藏在作者内心的紧张。曹雪芹在开篇坦陈《红楼梦》是碌碌无为的自己对生命中美好女性的回忆,这是一个温和的夫子自道。然而《红楼四论》挖掘出了曹雪芹未曾自道的紧张:对礼教规训的反叛,对世俗生活的疏离。礼教与人性的冲突已经多为《红楼梦》研究者指出,但《红楼四论》从《红楼梦》中的女性多未生育这一点另辟蹊径,挑明这是对“昏义”、对当时核心礼法的消解。曹雪芹这一安排可能是下意识的,《红楼四论》替他说透了“无需依赖生育来言说的永恒世界”这一构想。 世俗生活和灵魂世界之间、眷恋与升华之间的紧张,埋藏在密密铺陈的鲜花着锦与烈火烹油之中。曹雪芹不无留恋地描写种种细节,同时也在寻求解脱。解脱之道何在?在林黛玉“无立足境,是方干净”的智慧中。智慧是旁观是孤独,是质本洁来还洁去,“林黛玉不见于世,就是因为智慧本质上是残酷而透彻的”,作者既看出曹雪芹的同情与慈悲,也看出他的疏离与不仁慈。 向着生命的终极真相深入而不懈掘进的曹雪芹是寂寞的,他的双面不是脂砚斋畸笏叟之流所能看到,一定要是同等力量的生命掘进者通过撞击才能使其显现。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掘进,在书中出现的先哲如尼采、别尔嘉耶夫等,不是突兀的罗列,也不是学院式的炫技,而是在探索途中自然而然出现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