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河稳 两岁丧父,后随母改嫁他乡,十几岁时自己回乡白手起家——我父亲的生活经历了许多磨难。用老家话说,他就像是“稀泥被和成石块”了。沉默的父亲真的就像一块石头,对生活从不示弱,更别谈流眼泪了。 但我见过父亲的眼泪,那是在我中考落榜的时候。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他流泪,我终生难忘,它甚至改变了我的一生。 记得那天的天亮便始于父亲的一声长叹。他抬起久久埋着的头,对我说,我们去县里问问市级三好生能不能加分吧。我觉得徒劳,昨天中考分数线出来,我便知道和县一中无缘了。但我们还是出门了。公交车在笔直的县道急走急停,向后离去的两排行道树一会快一会慢。父亲面无表情望着前方,一路无话,只偶尔喉结一动轻轻吐出一声叹息。待车上乘客多起来,父亲怕遇见相熟的人,便闭上眼睛装睡,脸侧向我,轻轻地对我说:“到县城时叫醒我。”我沉默,父亲总是那么要强,他肯定是不愿别人看见他不如意的一面。 县教育局挨着县一中。从县一中大门经过,父亲明显放慢脚步,甚至停留了几秒,张望着校园里面,才又快步往前。父亲是个农民,他固执地认为,只有上了县一中,才有考上大学的希望。他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说市级三好生可加分,而我的分数离县一中分数线仅差一分,所以他想去确认此消息,这样也许能为我争取到上县一中的机会。 我们走进县教育局大院,望着四周一排排办公室时,父亲忽然意识到这里已不是他熟悉的大槐树村。他扭头看一眼沮丧的我,轻咳一声,快步迈向第一间办公室。那天县教育局的人特别热情。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每走进一间办公室,都低下头,弯着腰走近工作人员,迎着他们热情的脸,以虔诚的木讷的笑容,用极其客气、近乎哀求的语气向他们咨询。我也刻骨铭心地记得,当被清楚告知招录政策时,父亲眉头紧锁,一脸失落。 太阳正烈时,我们站在县教育局门口,父亲的影子很短,却想要遮住我的身体。他右手摸索着口袋,又拿出来,一会又伸进去,这才掏出来一支烟,点上,大吐一口气。他对我说:“只有上县二中了。”然后大步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我小跑着跟上,气喘吁吁地说:“爸,上高中后我一定努力,一定考上大学。” 父亲没说话。我又说:“爸,相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父亲停住,扔了烟蒂,回头看我。 我惊呆了,此时的父亲泪流满面,他用苍老的手掌一抹,竟满脸泪花。父亲说:“我信。” 都说眼泪是水变的,但自从看见父亲的眼泪,我觉得父亲的眼泪是花,它那一次的盛放,足以永远激励我努力去学习,努力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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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眼泪像花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6月19日
版次:A13G
栏目:客串·过来人
作者:张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