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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水晶般的光影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7月08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傅小平

  □傅小平

  

  还没到东海,我就迫不及待想看到东海的水晶了。因为这次东海之行,我又颇感意外地得知,这里还走出了朱自清。或因如此,踏上这片水晶之地的那一刻,我就不由想,这应该是水晶一般的地方吧。

  我们到东海的当天下午去了水晶博物馆,刚进大门迎面看到有着绝美纹理的晶王,到底没能抑制住好奇心,我把手掌贴上去,突然之间感到一种透心的凉。朱自清的作品,分明是让人感到透心的暖。好在无论冷暖,它们都是透心的。世间大约也只有好品质的东西才能透心吧。太多的俗物,能让你有表面的那么一点感觉,就已是不易了。

  水晶是一种坚硬的物质。要不是看铭牌上赫然写着:“此石重量1.99吨,仅次于现存于中国地质博物馆的水晶大王的重量。”谁能想到这块看似不大的“晶王”,能有这般重量呢。

  水晶因为极硬,对之进行加工和雕刻,想来又是极难的。我们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繁复、精巧的作品,每一件都要耗时一两年之久。而水晶坚硬的材质,又像是对抗雕刻,或者有意与雕刻为难,工艺师必得小心伺候着,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除非熟能生巧、游刃有余的工艺大师,大多数工艺师下刀端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水晶文化创意园,我们亲眼看到他们怎样耐心雕刻水晶。初步成型的水晶原石上绘着黑线,师傅们操一把细小的电刀对准了镌刻,细细的水流也像是自然的雕刻师,在冲走那一点点刨出的碎屑之余,也把刚经过刀刻的方寸之地冲洗得更为润泽,诚然是对传说中的水磨功做了生动的注解。

  朱自清的写作也像是兼具了人工与自然之美。他写作自然是写得精心,但即便经过一些雕琢,也给人以了无痕迹之感。他的作品自然是饱含深情的,但这深情里却有着远山淡影的情致,而他的抒情也仿佛是在清水里洗过一般的纯净,有时,这抒情是如此谦逊低调,不事张扬,它索性把自己隐藏了起来,如此便有了《背影》里无一字关心,却处处透着关心的意境。朱自清的写作是契合了自然之境的,他的文章有着透明的质地,却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有着丰富的意蕴。绝佳的水晶亦是如此,它是极透明的,透明得不染一丝杂质,也因为它的透明,藏在里面或深处的那一幅幅“画”,也似乎是伸手就可以触摸,但终究是可远观近看而不可亵玩矣。

  看着绿幽灵水晶的绿,就仿佛是《绿》里“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绿,着实可爱”;看着雕刻着花草的经过磨砂处理的水晶,不由想到《荷塘月色》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是笼着轻纱的梦”;而那块“笼着轻纱”的水晶,近看像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里“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远看又像是“光芒与雾气腾腾的晕着,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在水晶博物馆里,我凑巧看到一幅《荷塘情趣》,由产自巴西的绿幽灵水晶雕刻而成,想来是受了《荷塘月色》的启发。

  在《我是扬州人》里朱自清写道:“我家是从先祖才到江苏东海做小官。东海就是海州,现在是陇海路的终点。我就生在海州。四岁的时候先父又到邵伯镇做小官,将我们接到那里。海州的情形我全不记得了,只对海州话还有亲热感,因为父亲的扬州话里夹着不少海州口音。”这就是说,朱自清只是在东海度过了少不更事的孩童时代,但东海人已然把朱自清当成不可磨灭的文化记忆。我们这一行就去了朱自清文化园、朱自清文化馆、朱自清小学、朱自清中学,加上朱自清文化研究会的成立、朱自清小荷散文奖的开设、朱自清后人东海寻根祭祖活动的举办,等等,“自清文化”确乎是在东海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了。

  朱自清的作品何其柔和,它们像是有着让你不能抗拒的柔情,你读着读着不知不觉就沉浸到他作品的世界里去了。但朱自清的骨头却是硬的,他的“自清”之名,典出《楚辞·卜居》“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意在使自己保持清白,他身体力行这样的理念,最后死于严重的胃溃疡导致的胃穿孔,也是因为抗议美国扶日政策,竟至于忍饥挨饿也拒领美援面粉。事关生死,他却能保持气节和情操,这需要怎样的硬骨头!如此,他作品的柔和倒是反衬出他的坚毅了。所谓“至柔至刚”说的大概就这意思。

  朱自清和水晶一样,成了东海最具标志性和辨识度的文化符号。水晶虽然是名词,如洁净的水一般晶莹剔透的名词,但在东海,它却是可以用作形容词的。我惊诧于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像是遍布水晶般的光影与梦幻。如朱自清在《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结尾所写:“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的旅行结束了,也终将要告别这水晶般的梦,我们心里该不是像朱自清那般“充满了幻灭的情思”,而是充满了些许希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