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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席的父亲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8月09日        版次:A06    栏目:后记    作者:陈再见

    

  □陈再见

  

  父亲去世一年多了,猛一想起还是会心酸。有一次在小区花园看见一个老人,长得有点像他,回来路上,哭得一塌糊涂。

  前些年,我喜欢玩点摄影,买了个单反,每次拿回家,父亲最喜欢让我帮他拍照,镜头对准他时,他有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感。现在想,他是把镜头当成我的目光了,父亲渴望被我注视,被我肯定。这点我做得太欠缺,甚至在我看来,父亲是不及格的,是失败的,是到处有他的身影却又缺席的存在。

  也幸好为父亲拍了些照,不至于在葬礼时找不到合适的照片,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乡间是普遍存在的,他们有的一辈子都不曾被记录过,影像也好,文字也好。从这点看,父亲还算“幸运”,不过我还是觉得亏欠,至少在他生前,我们没有机会好好谈一谈,他一直想跟我谈谈的,尤其是读过我几篇写家族的小说之后。即便父亲已经老到伸手向我要钱买烟了,我还是“羞怯”于在他面前坐下来;如今梦里倒是谈过几回,有一回梦见他像个庞然大物挡在我面前,说要问我几个问题,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像个儿子该有的怂样。醒来后,他问了什么我都忘了,却清晰地记得手被他握着的感觉。

  今年清明,我们家可以上山扫墓了。按照风俗,家里有人去世,带了丧,当年就不能为祖坟扫墓。祖坟荒废了一年,早就被茅草和树木遮掩了,我们兄弟几人扒拉了半天,才从草丛里找到埋有父亲骨灰的位置。父亲的骨灰就寄存在我爷爷,也就是他父亲的坟墓边上,还没有单独修坟。那天天气很热,三哥执意要把骨灰罐周边的茅草都锄掉,我们说算了,没过几天又长起来了,三哥不听,一个人弯着腰,在日头底下默默锄草。

  那一刻,我感觉三哥像极了父亲,父亲有一回因为上街市买物件,被母亲责怪,他一时赌气,一个人坐在桌上,默默地吃粥,一碗又一碗,足足吃了十几碗,一大锅粥都快被他吃完了。母亲只好示弱,她不是怕父亲把粥吃完了,她是怕父亲撑死了。然而,父亲在世时,和三哥的关系最不好,算命先生说他们八字不合,要吵到死,死了就好了。

  像是一种诡异的弑父心理,我也多次在小说里写到“父亲”的死,仿佛真的“死了就好了”——现实中的父亲却还健在。2011年我起草写《出花园记》时,刚开始题目就叫《葬礼》,我计划写三场葬礼……2017年拾起重写,有些情节还是保留了,甚至单独用一个章节的篇幅来写“父亲”的葬礼,可以说事无巨细。如果这是隐喻,至少说明,一个父亲的尊严,有时真的需要以死相搏,这很悲壮,也很哀伤。

  重写后,小说最终改名为《出花园记》,这是我满意的题目,它带着未知与希望,和原先的题目截然相反。“出花园”作为家乡人的成人礼,其实还有“脱胎换骨”的寓意。这就有意思了,它既是开始,又是结束,既是结束,又是开始,多像我们所处的每一天。

  最后我想,谨以此书,献给我的父亲陈乃樟——他在世时我没有送过他像样的物件,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像样的物件,不过我确定他不会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