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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八月,天气酷热,近几日连续在36℃以上。这样的暑热,使我想起许多乡间消夏的往事,想起当年我和父亲下堰塘沉木纳凉的情景。 父亲是小集镇的铁匠,终身与铁器打交道。他也格外喜欢木料。有时进山工作,山民们兜售房前屋后的树木,他便买些,用板车拖运回,拿斧子刨去树皮,浸泡堰塘。父亲说,鲜木头沉入水底,便无虫蛀腐烂之虞,两三年后,捞起它们,打制家具,不起翘不开裂。 对于我们孩子而言,打家具、结婚,那还是成人之后的事,当时毫不在意。我们关心的是,夏热难耐,如何瞅机会下堰塘游泳。偷偷摸摸地去,怕大人知道了会责骂,甚至拿柳条抽屁股。那时常听到孩子游泳淹死的事情,因此湾里的大人对孩子看管严格,见孩子赤条着身子回来,便用手指甲在孩子脊背上刮划,若出现白色印痕,便断定下过水,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教训。如果是大人亲口叫孩子下水干活,则另当别论,不但会受到夸赞,孩子趁机戏水时间长些,大人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在我的孩提记忆里,父亲叫我下水干活,一是每年夏热开始,要到堰塘帮洗竹床、凉床、竹席等乘凉器具,再就是父亲趁热买回树木,要沉水堰塘,或从堰塘捞回沉水多年的木头。 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八月天,太阳炽烈如白色火球,地面上像下大火一般,空气似乎都在烘烘作响,人在室外稍站一会儿,脊背就晒得生疼。下午两点多钟,父亲汗涔涔地从外面赶着牛板车回来,车上是他从山民家买回的木材。父亲拿斧子在柳荫里削去树皮之后,我便帮父亲将这些木头抬到门前大堰去沉水。 一入水里,我便周身舒爽,暑热全消。我和父亲将刨削得光溜溜的木头全部抛置堰里,用大青石压沉在水底。继而,我们又在堰底捞出三年前沉水的木头。那些木头,经过长久浸泡,光溜溜的,种类似乎有松树、柳树和三角枫。木头浮上水面后,父亲用手指一根根敲击那些木头的表面,侧着耳朵细细听声音,然后满意地告诉我说,这批水浸过的木材品质好极了。 父亲自然是讲了好多原理,然而我的兴趣却在玩水。我从堰的南头仰泳至堰的北头,来回往返,开心极了。有时游到堰岸几处凹进的地方,树木裸露出粗大、盘曲的根茎,旁边隐约有洞穴,也会想到里面恐怕有粗大的蛇,我便有些毛骨悚然。但很快我又释然,因为水里实在太舒服,况且我想,蛇大抵还是怕人的。 父亲当年用沉水木头锯剖的木板,曾经铺满我家几间厢房的阁楼。那时,我们在楼下木床上睡觉,房间里只觉木香透溢,让人心宁神安。那些木板,真的在我们长大结婚时,被取来做成家具。家具也的确耐用,保留至今依然完好。而父亲已去世多年,每当我抚摸这些家具,便想起父亲,想起那些年他和我们下堰沉木纳凉的欢快情景,心中久久感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