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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坊的香味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8月23日        版次:A08    栏目:    作者:胥加山

    

  □胥加山

  

  一个村庄有一个村庄的味道。有榨油坊的村庄,大街小巷经年不绝地飘荡着香喷喷的油脂味道;有成片桃园或桂树园的村庄,春秋两季时方圆多少里地都飘着桃花或桂花的幽香……我印象中有一种味道,算不上浓烈,但清纯绵软,如清泉石上流,天天撩拨人的嗅觉,那便是老家村庄里豆腐坊飘出的香味。

  豆腐坊的陈设通常有些年代,单是看那磨黄豆的手推大石磨,不沾豆处暗藏的青苔和暗纹,便知此石磨是上代的上代的上上代祖传下来的。若再看那坊间五柱落地的木质墙板,虽顶部布满灰尘蛛网,但低处暗红的门板无不细说着久远的故事。再看那硕大的高灶锅、滤浆台、豆腐缸、卜页槽……每一样都超过我们几倍的年纪,或许只有豆腐坊间地上磨得光滑的块块青砖,能清晰地记得这是第几代人在做着豆腐。

  乡村豆腐坊无需外出采购黄豆,用的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豆子。种黄豆的人家,一丰收就送豆来豆腐坊,一袋袋摞放在遮雨通风处。做豆腐用的水,也是豆腐坊庭院正中的老井水,冬暖夏凉。制作豆腐的全过程,没有一道程序有现代化机器参与,纯手工。磨豆、提水是力气活,男人当仁不让;滤浆、切豆腐是细致活,女人得心应手。做豆腐是辛苦活,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都得起早摸黑。民间有俗语:豆腐好吃人难做。这一定是出自某个做豆腐的智者之口。

  清晨幽静的村庄,除了早起上学的学生,能遇到的便还有豆腐担子。卖豆腐的人,肩挑两只半米高的油光锃亮的木桶,一只桶里盛着水,养着块块洁白如玉的豆腐,一桶里盛着用纱布盖着的层层叠加的卜页和茶干。担担人脚步轻巧,一路担一路吆喝:“豆腐、卜页、茶干卖咯!”看担担人轻盈的脚步,听担担人清脆的吆喝声,便知担担人早起劳作了好长时间,完全没有初起床人的脚步沉重和声音沙哑。遇上谁家要买块豆腐或称半斤茶干,担担人便卸下担子,微笑着做起生意。都是老街坊老邻居,谁家什么口味担担人都一清二楚。当不远处村里学校传来上第一节课的铃声,担担人的一担豆腐生意也差不多做完,到第二担、第三担时,他便无需再走街串巷,只将豆腐担子搁在庄子中央的肉铺处,一两个小时便能售罄。

  豆腐、卜页、茶干是民间最地道的食材。经营豆腐坊只能算小本经营,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想要以此发财、富贵,那就比登天还难,更何况豆腐坊间那一套活计,并非每个人都能承受。

  我老家的庄上曾有一间张姓人家的豆腐坊,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营生,原先兄弟三家分工合作,村人天天享受到新鲜的豆腐、卜页、茶干。后来张家兄弟闹起矛盾,老二、老三主张新添磨豆机械化设备,把豆腐、卜页、茶干批发到外地,老大坚持人工磨豆,只服务村人。老二、老三气老大“迂腐”,一气之下,分了家当,各自外出打工去了;老大坚守祖业,一如既往做着手工豆腐。村人原以为这豆腐、卜页、茶干要涨价,想想也情有可原,殊料张老大担起豆腐担子,仍然吆喝着原价。只是豆腐、卜页、茶干的手工制作量不如先前多了,一些外村人要尝鲜,不赶早是买不到的。待到张老大两口子过了六十岁,豆腐坊的豆腐无需他担担出售,村人竟自然地养成到坊前排队的习惯。

  吃惯了张氏豆腐坊的豆腐的人,无论在外有多发迹,回老家前,一定叮嘱家中的老人,买点张氏豆腐、卜页、茶干回来,好久没尝到豆腐坊的味道了……

  豆腐坊的香味,随着主家年岁的增大,终有一天会成为我们嗅觉上“永恒的回味”。可谁愿意来传承这种相传已久的手工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