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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印象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9月30日        版次:A13    栏目:    作者:朱霄

  □朱霄

  

  我对家乡的印象,常常是和冬日联系在一起的。北方的冬日,一向不讲道理。它绝不会给人们一点缓冲的时间,轰轰烈烈地驰来,又缠绵不断,不肯离开。

  小孩子一天的日子过得短,到了九点多就已经要被大人们赶上床。这时母亲总会用随口编撰的歌谣来哄我们入睡,唱的人往往心不在焉,小孩却觉得动听。窗帘总在躺下后才想起来要拉上,里面的人瞧着外面一片漆黑,外头的人却能清楚地看见灯光里的一切。楼下的雪地传来有些沉闷的踩踏声,过一会儿,门适时发出轻轻的声响,冬夜就带回了我的父亲。

  那时,父亲还是个颇为机敏的年轻人。冬雪一向挡不住他的眉眼,只消抖抖身上落下的寒霜,蹲下身就能接到扑进怀里的小女儿。我抬眼就看到父亲脸上的雀斑,一双诙谐有趣的棕眼睛,蕴着几分意料之中的笑意。母亲追着我走出卧室,口里抱怨着,用家常的口气向父亲细数我的种种顽皮行径。父亲就宽容地摸摸我揉得毛茸茸的脑袋,温吞地讲两句天气。当时我就知道,他们都没有生气。

  寒冷时,被子总有想要分享的人。更小的时候首选是母亲,后来却常与父亲亲近些。被窝里会多出长途跋涉而来的风寒气息,但带来气息的人却暖得像个火炉。事实上,也完全不会有想象中的被哄入睡,父亲肯定先于我睡着。等身边的呼吸沉沉,头顶早已灭掉的灯在眼里也显出黑暗里的轮廓,寻常的冬夜就慢慢地度过了。

  但父亲不常回来。上个世纪90年代,冬日是财务单位忙碌的时候,他作为会计经常出差,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母亲告诉我,若是父亲常回来,家里的暖气恐怕要供应不上。我被想象中的冷意惊个哆嗦,但仍然私心盼望着,甚至畅想未来家人互相依偎取暖的情景。

  后来的冬日,我有了学校里的伙伴,以及夜里恨不得扔掉的作业本。整日里同姐姐吵吵闹闹,在院子里和路过的小孩打雪仗,竟至于我不太能在冬日里想起父亲了。

  他太像个过客。夜里家人睡意正浓时,他披星戴月而归,早晨未及我起床上学,便又悄然离开。我不再是整日待在家里的小孩,也不再陷入整日等待家人的无聊中。

  关于冬日的记忆,逐渐有了多于家庭的东西。寒冷首当其冲。

  每次出门上学,母亲都会以标配的“四件套”武装我:帽子,围巾,口罩,手套。母亲手里的围巾从来没有固定围出的形状,常以五花大绑式在脑袋上系上一个结。毛线织成的围巾本就厚重,更不用提系上个比脑袋还大的结。于是偷偷摘了手套和围巾,匆匆去上学。

  一天的寒意彻骨,回到家,我满脸通红,眼泪汪汪。母亲自然是风风火火地给我四处翻找热水袋,心疼得连埋怨也来不及。

  这次,父亲没有离开。

  于是家人们似乎有了更多的时间共处。他带我在院子里堆雪人,做游戏,甚至是买漂亮的新手套给我。我瞧着父亲有些疲惫的眉眼,假装不知道他的愁思,只是盼望着父亲冬日里不再出门。我不愿看到父亲在寒冷刺骨的夜晚归来,不愿听到母亲起身开门的声音和窃窃私语。即使失业的阴云笼罩,我心里的父亲还是无所不能,活跃跳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