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明中期 青花龙纹出戟觚 |
|
|
明万历 沈俊绘 钱应晋像 |
吕子远 作者简介：中山大学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区域地方史研究。现任职广东崇正拍卖有限公司古器物部，从事研究鉴定工作。 花觚是传统瓷器中的常见品种，其造型源自商周的青铜器，侈口隆腹，修身束腰，阔底圈足，原是上古的一种酒器，长期以来被视为祭祀礼器的一种，并称作“觚”。大约在宋代以后，瓷器上才多见模仿。明代是觚形器大发展时代，官窑烧造的品种遍及各朝，长盛不衰，有青花、钧釉、白釉、五彩多个类型，从早期的出戟觚，发展到嘉万时期，还创制出海棠型、方形等新颖的造型。除了官窑，民间也大量烧造。这一过程，与觚形器在明代被利用作为装饰文房的花器有莫大关系，而“花觚”之名实际也是来自明人的叫法。因为在明人眼中，觚这样拥有撇口束腰的优美造型，是绝好的插花器具。如今透过文献和图像资料，我们仍可感受到明人是如何利用花觚作为文房摆设的。 参考传世和出土的明代瓷花觚，其中不乏较为大型的品种，但更多时候身材矮小。官窑的出戟觚一般高20厘米左右，民窑出品也在20厘米以下，说明这类花器不是摆放中堂，而是置于几案。晚明收藏家高濂、张谦德品论各类瓶式，总是列花觚为插花首选，并且指出，无论是铜瓶还是古窑器，都得是“形制短小者，方入清供”。 在明代对士大夫书斋的文字描述中，花觚总是作为古雅的意象侧身其中。高濂在《遵生八笺》中的《高子书斋说》事无巨细地罗列了一理想书房的必备摆设，像是书案上应具备的文具、壁间应悬挂的卷轴，供石的尺寸和品类等等，当说到室内所需陈设的瓶尊时说道：“几外炉一，花瓶一，匙筋瓶一，香盒一，四者等差远甚，惟博雅者择之……瓶用胆瓶、花觚为最，次用宋磁鹅颈瓶，余不堪供。” 视花觚为第一首选。李日华《味水轩日记》记载他造访汪氏东雅堂所见墨华阁的摆设：“列大理石屏四座，石榻一张，几上宋板书数十函、杂帖数十种、铜瓷花觚、罍洗之属，汪君所自娱弄，以绝意于外交者也。”文字透过排比一系列雅玩古董来勾勒出一座风雅高洁的文人私人生活空间，从而营造出居住者超逸绝尘的形象。而铜瓷花觚与石屏、宋版书等物一道，被认为是高雅居室中不可或缺的一员。类似的描述也大量出现在明末的小说中，并且更为通俗，如东鲁古狂生编《醉醒石》的一段场景描述：“有了厅楼，就要厅楼的妆点；书房，书房的妆点；园亭，园亭的妆点。桌椅屏风，大小高低，各处成样。金漆黑漆，湘竹大理，各自成色，还有字画玩器、花觚鼎炉、盆景花竹，都任人脱骗，要妆个风流文雅公子。”更直接点出花觚是文人装点书房的必备一品。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引文提到花觚的时候，总是和香炉互相前后。如高濂提到香几上的摆设时，是炉、瓶、匙筋瓶、香盒同时并举。而《醉醒石》罗列书房雅玩，花觚和鼎炉互相前后。由此可见，花觚和香炉在书房陈设中是一组固定的搭配。这种陈设方式可以在明代传世的图像中具体找到印证。 明代有不少传世的画像，人物身旁的装饰，多配一花几，花几上面摆放花瓶、香炉等饰物，用来暗示被画对象的品味和雅好。如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明万历沈俊绘《钱应晋像》轴。画像主人坐旁摆放着一座红木花几，上面窄小的空间摆放着一只插满鲜花的花觚、箸筋瓶、哥釉开片蚰耳香炉连座以及香盒。故宫所藏另一轴万历士中所绘的《李流芳像》手执如意、意态闲暇的李流芳坐旁，有张长条石案，石案的后方摆着一只带座白瓷方形花觚，里面供养着灵芝兰草。觚旁放着一只青铜三足鼎炉和一个朱漆香盒。李流芳是明代著名诗人画家，生活于万历崇正年间，而方形或海棠式正是万历年间开始流行的瓶型，出现在画像之中，充满时代气息。 由此，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个明代士人家居陈设的固定成式，即是明人在书房中，总将花觚摆放在花几之上，并与炉瓶三事——香炉、筋箸瓶、香盒搭配在一起。直立的花觚与躺卧的香炉同时陈列，高低映衬，显得错落有致。虽然摆放场景各异，但瓶与炉必定同时出现，几乎很少有例外，两者共同构成书房中雅致的一景。其中炉瓶三事也是一组较为古老的搭配，在许多传为宋人以及明代的绘画作品中已可见到类似的摆设。但花觚搭配上炉瓶三事则在明代才开始出现。明人周祈撰《名义考》考证香炉和各类香料的源流时，提到“佛氏有供花之说，亦未闻用瓶，瓶似瓮但以汲水。今之炉，古鼎也。今之瓶，古觚也。得二器者，无所用，以爇香插花谓之炉瓶，后又仿而为之，其制愈讹矣。” 可见当时人即已留意到，瓶炉搭配虽然被人们当作一种古雅的风习，但实际上在文献上找不到任何根据。反过来说，这种搭配其实就是当时新的发明创造，是明代晚期士人追求逸乐生活和好古风气影响下的结果。 晚明收藏好古之风在士大夫阶层流行，古老的器具尤其是商周鼎彝的形制和纹饰都被利用成为日常生活的装饰，并经过士大夫从新组合搭配，复古风气体现出来的反而是种种全新的创造。古老的觚形器正是在此时成为瓷器仿古造型中的重要品种，并在明代文人书房陈设中占有着特殊的位置。某个时期流行的器物，总能反映出当时社会的价值和审美趣味，发掘这些器物背后的故事和感受时代的迁变，正是收藏的无限乐趣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