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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春 和母亲通电话，每次都让人很开心，哪怕是听她反复唠叨。比如我几天没有给她打电话，她就会猜想：“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我暑假时去旅游，她又说：“不在家好好陪老公，到处跑什么？”我告诉她：“是他让我出门旅游的。”“什么？他叫你去旅游？莫不是他在外面有人了？”总之，母亲就是各种操心。 母亲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可我感觉她懂得很多。她总是有目标地规划着人生，如今都75岁了，仍仔细规划着未来——眼下她就在规划着今年春节，我们姐弟三家人还有她，该在哪家团聚。 事实上，母亲的每一次规划，都让我深深地佩服。 嫁到山外 母亲在山窝窝里长大的。她有一个哥哥、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母亲从小就担负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放牛、种地样样做得好。十八岁那年，她被送去和邻村一个曾指腹为婚的男人结婚，结果第二天她就偷偷跑回了家。家里的人再把她送去男方家，她又逃了回来……这些事，喜欢讲故事的母亲，从没有说给我们听过，我一直很好奇母亲哪来的勇气，可以这样一再逃婚。小姨曾悄悄地告诉我们姐弟几个，说那个男人其实长得还不错。也不知母亲是不喜欢指腹为婚，还是不想一辈子待在山里，总之这应该是她为自己所作的第一次人生规划。 后来，她被介绍到山外——嫁给了我的父亲。那时，我父亲的前妻得病刚去世不久，还留下一个一岁多的女儿，家里很穷。嫁过去就当后娘的日子可想而知，可母亲同意了。随着我和弟弟的出生，家里的日子越过越艰难。母亲又替父亲作了一次规划：她让父亲放弃村长不当，拉起了板车，在街上跑生意。 送子入学 父亲有点文化，但他每天早出晚归，根本没有时间教育我们。母亲除了种地、做饭，照顾我们，还对我们进行学前教育。记得小时候，母亲每次给我洗澡都要让我数数，数错了就打屁股。她总是教育我们：家里穷，你们得好好学习，上了大学才会有出息。在她的重点规划下，我们姐弟三人陆续上学了。 学费越来越贵。好心人建议母亲让我退学，在家帮忙种地，大点就找个婆家嫁了。但母亲只是沉默。有一次一家人吃饭时，她才说：“谁说读书没用？好好学习，长大当个小护士，也比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地好啊。”我听得直掉眼泪。我知道，母亲太辛苦了，她的一双手比男人还粗糙，一张脸晒得像个非洲人，她就是不想让我们将来像她这样劳苦。每年寒暑假，农活再忙，她也很少让我们三姐弟下地干活，只让姐姐辅导我和弟弟功课。 但母亲那样一双手，居然会绣花。村里哪家嫁姑娘，都来找母亲给绣几对枕头。她有时绣个大红喜字，有时绣一对鸳鸯，绣得活灵活现、光彩动人，仿佛活了一样。她还会做鞋子。我们每每穿双新鞋子，村里很多妇女都会欣赏半天，还让母亲给剪个鞋样子，回去自己学着做。那时候在农村赚点钱不容易，但母亲从不因此收别人的钱。 为夫治病 我们都顺利考上大学后，为了每个月给我们寄点生活费，父亲更辛苦了，拉着板车早出晚归。母亲也拼命地在田里多干活。 我们三个孩子每个月都能接到父母的一封家书。我常常想象那些晚上，吃完晚饭，母亲叫父亲给我们写信，母亲说、父亲写的情形。每封信最后一句都是叮嘱我们要好好学习。给我的信里，母亲还常常会问：“有没有男生追你？”给弟弟写信时，她又会问：“有没有女生缠着你？”总之，在母亲心中，她的孩子永远是最棒的。 可好不容易姐姐大学毕业了，父亲却患了胃癌。我们上大学时借的钱还没有开始还，母亲又四处借钱给父亲看病。她要给父亲最好的治疗。父亲的胃切掉了三分之二，在省城肿瘤医院住了二十几天。我们陆续回来照顾父亲，但母亲还是瘦了十来斤。 父亲出院回家后，重活累活都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母亲从没有怨言，依然写信鼓励我们安心学习。病魔最终还是没有放过我的父亲，手术后第三年，他离开了我们。 父亲癌症复发后的那一个月开始，母亲为了不让我们担心，经常打电话向我们报“平安”。父亲走后，母亲还是嘱咐我们：“在外面好好工作，不要太顾念我。”当时，我参加工作在乡镇初中当老师，姐姐在读博，弟弟在读研。后来，姐姐留在了广州，弟弟留在了北京，我留在了湖北汉川。这应该也是母亲为子女所作的最好的规划吧。 含饴弄孙 母亲今年75岁了，最近她住在我家，过几天便准备去我姐家了。 她这些年一直在我们姐弟三家轮流住。不少老人家怕带孙子辛苦，害怕从农村去到城市里会孤单、不习惯，还容易与儿媳妇产生矛盾，可母亲却是掰着手指规划着，今年去哪家带娃、明年去哪家带娃……北京、广州、武汉，飞机换火车，火车换客车，成了她的常态。 在谁家她都闲不下来。洗衣、拖地、做饭，一天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好几趟，有时间还用我们老家方言给孩子讲故事，教育孩子不忘本、做“善人”，要考个好大学——她又开始给孙辈们规划，要考到北京去上大学。 母亲从不打骂孩子。有一次，我的小孩在小区玩耍的时候，跌进了排水沟，全身又黑又臭，她只是把脏兮兮的孩子扶回家，笑着给孩子洗个热水澡，怕他着了凉，又烧姜水给他喝了去寒；还有一次，孩子中午放学后直接坐上了小区邻居的摩托车回了家，母亲却在约好的地方一直等他等到学校再没有孩子出来，只好一路喊着孩子的名字，一路往家走。回家看到孩子，她没有责怪，抹了抹满头大汗，端出饭菜，笑眯眯地叫孩子吃。我老公回家听说后，非常生气地要教育孩子，母亲反而劝住了他。 母亲做家务活也非常认真，衣服必须手洗后才用洗衣机，家里地板也是隔两天就要拖一遍，跪在地上擦，清洁球、抹布齐上阵。我老公心疼她，跟她开玩笑：“妈，别拖得太勤了，会把地板砖擦薄了。”母亲哈哈大笑。 如今，我儿子考研进了北京，我姐的儿子考上大学进了北京，他们表兄弟三人真的如愿在北京相聚——母亲的规划又一次实现了。 今年，母亲憧憬着，春节时我和我弟两家都到广州我姐家，要一起过个团圆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