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宝

　　□刘 公

　　朱家湾原来有四五十户人家，在省城当差的就老庄的儿子庄伟一人。因为庄伟，大家都高看老庄一眼。老庄很滋润，常常腰里别个收音机，背着手在湾子里晃来晃去。逢年过节里，庄伟先是一个人步行回来，后来是开私家车一家三口一起，如今已是专职司机开车、秘书跟着拎包，县上有人陪着回来。

　　庄伟知道父亲爱抿两口，每次回来都给他带酒。早前是用塑料桶打散酒，后来是瓶装酒，现在基本是用矿泉水瓶放一纸箱装回来。老庄最爱的就是这“矿泉水酒”，越品咂越有味。只可惜，现在没有人跟他分享。湾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搬到镇上县上去了，以往那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的兴旺景象，早已不复存在了。庄伟给老两口在省城买了房，多次想接他们去住，老两口也去过几天，但总眷恋朱家湾的山水。

　　近两年的五一、国庆、春节这三个节日，儿子都要带着儿媳、孙子回来看望老两口，除了给老两口带些吃食外，给老庄的“矿泉水酒”从来没少过。

　　一次，搬到县城的老根子回来看望老庄，老庄用矿泉水酒招待老根子，老根子咂了咂嘴，眼珠子瞪得溜圆，惊诧道：“好你个老庄，真是深藏不露啊！没想到，你这瓶子里装的竟然是茅台？”老庄一脸的愕然：“不会吧？”老根子再品一口：“没错，就是这个味！我儿子过年给我买了一瓶，我现在还留着小半瓶，想等你老哥来县城，我们一块喝了它。”

　　老根子走后不久，庄伟检查工作路过朱家湾，又给老庄搬了一箱“矿泉水酒”。老庄心里有事，再三打问，庄伟才道出这酒的来历：“爸，这是茅台。但为了避嫌，下面的单位换了瓶子，喝时一人一瓶，不怕摄像，走的时候搬车上，也不惹眼。”

　　“儿啊！这样的酒瞒得住镜头，瞒不住良心啊！虽说这不是哪个人给你的贿赂，但单位的恩惠也不能收啊！几年前我砸了你的两瓶酒，难道你忘了吗？不行，我只喝干净的酒！”老庄盯着儿子的脸，语重心长。

　　…… ……

　　十年前的大年三十，晌午，过年的鞭炮在朱家湾噼里啪啦地嚷个不停，庄伟的专车徐徐地停在老庄家的大门前。司机把两个包拎进老庄家后，打个招呼就走了。老庄笑眯眯地说：“回来过年就行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啥？”

　　“爸，儿子给你带了两瓶好酒。”庄伟从包里提出两瓶茅台。

　　“真是好酒！是你买的，还是人家送的？”老庄接过酒时，喉结抑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

　　“好酒你喝就是了，管它是儿子买的，还是人家送的。”庄伟说。

　　“那不行，你必须跟爸说清楚。”老庄严肃起来。

　　“这酒大几百一瓶，儿子有点舍不得买，是人家送的。”庄伟的声音怯怯的。

　　老庄怒火顿起，胳膊一抡把两瓶酒掼在了地上，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堂屋。做年饭的老伴听到响，赶紧跑出来看：“大过年的，儿子给你好酒喝，你咋摔了呢？”

　　“我爱抿两口，但不喝不干净的酒！庄伟你做官了，但不能做昏官、赃官！你想想，人家会无缘无故地给你好酒？今天你收了人家的酒，明天你就会收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办事。明天你给人家办了不应该办的事，后天你就有可能去坐牢！”老庄连珠炮似地发作，儿媳和孙子愣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伴赶紧拿簸箕、笤帚清理瓶子碎块，庄伟说：“妈，你别管，我自己来。”庄伟弯下腰，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很慎重地放进一个袋子里。

　　回城后，庄伟找人帮忙，把两个瓶子碎块一片一片地用万能胶粘好，又特意配了两个玻璃罩，一瓶放在办公室的电脑边，一瓶放在家里的茶几上。两瓶酒像两个警钟，每天敲着庄伟的脑海。

　　…… ……

　　想到这些，老庄重重地戳了戳儿子的脑门：“那两个碎酒瓶，才是老庄家的传家宝啊……这些矿泉水瓶里的酒，喝着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