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肠老店

　　□万水千山

　　每次经过这片街道，我都会侧着脸，努力在车子风驰电掣一掠而过的瞬间，快速锁定位置，看看那家老店有没有开门。这家我们常光顾的拉肠老店已经好久没营业了。

　　之所以判断这是老店，一是出品甚佳，新手做不出这口感味道；二是店面极其简陋，大热天也没有空调，发黄的墙面略显邋遢，挂在墙上的电风扇左右晃动，卖力吹送着乏力的凉意，三五张支开的餐桌和十几张塑料凳子随意摆放着；三是门口总有三三两两排队取餐的食客，还有人是开着电动车过来的。人多的时候，寡言少语的老板会多说一句：“估计要等十来二十分钟哦。”老板本地口音，六十开外的样子，光头、大鼻子，肤色黝黑，看起来很和善。

　　站在店门口就能看到拉肠的制作。门边设了约一米五长的长方形工作间，右边有炉火明旺，轰轰作响，左上角的桌上是一大盆米浆。师傅舀出一勺米浆，平洒在及腰高的不锈钢小方板上，再放两三片生菜，夹一小撮已腌制好的牛肉或瘦肉，端起来放入右边炉火上的大锅蒸屉里。顺手又抽出另一屉火候差不多的小方板，手持钢片自上往下刮起肠粉，卷拢合夹，放入一长碟内。一旁的帮工阿姨迅速把一小勺花生油、酱油分别浇在肠粉上，端走上桌去了。绿得像翡翠的生菜衬着雪白的肠粉，团团肉片浸着点点油花若隐若现，看上去便很诱人。

　　老店出品的布拉肠及生滚粥，口味绝佳。拉肠软绵爽滑，如丝绸般顺滑，完全没有颗粒感或涩感；牛肉猪肉是带片状的方形，通常不止一片。不像其他地方，肉肠只能吃到肉粒。总之，就是好吃。

　　老店的营业时间只有半天。早上七点来钟，我急匆匆赶公交上班时经过老店，已经有顾客在等堂食；下午一点左右，老板和员工吃过午饭就打烊收档。我通常会在中午打包几份拉肠回家，还能吃上牛肉、瘦肉、猪肝，简单、美味、营养。

　　记得2017年夏日的一个上午，我带闺女在附近活动，闺女嚷着要吃拉肠。我瞅着时间正合适，远远看着店门正开着，便一溜小跑过去。我们很高兴地点好拉肠，拿出手机扫码付款时，才发现店家只限微信支付和现金支付。可我的微信账号没有关联银行卡没有钱。我摸摸口袋，竟也一块钱现金都没带。闺女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只好满脸不好意思地向老板讲明情况。他默不作声地听我讲完，眼光扫过我，回了一句：“没事，改天给也行。”转过身递点餐纸给拉肠师傅，照常下单了。我一时感激得语无伦次，连声说了几次：“不好意思，感谢感谢。”老板只把手一挥，让我别当回事。

　　一年后，我们搬了新家，离老店也不算远，还是经常光顾。有一次带着娃在店里堂食，点了鱼片粥，老板端上来时一再叮嘱：“孩子小，注意鱼刺。”我忙点头称是。还有一次，正在店里吃着，前一刻外面还是艳阳高照，突然就乌云密布，伴着几声闷雷，豆粒大的雨点劈哩啪啦地便下来了。我没带伞，只能和娃边吃边等。我下午还要去上班。正愁着，留着齐耳短发的五十岁上下的帮工阿姨主动问：“店里有把短伞，要不要借？改天拿来还就行。”我赶紧谢过阿姨，接过她递过来的伞。过了两天专程去还伞，老板接过伞，还是一句“不客气”，脸上照样云淡风轻。

　　2020年的疫情，打乱了老百姓的生活节奏，我们也鲜少去光顾那家老店了。到七八月间，老店竟悄无声息地关了门。我们专程去了好几回，都吃了闭门羹。先生说，可能做饮食活辛苦，那老板也上了年岁，如果家里年轻人不想接棒，恐怕只能关门。

　　有一日，老店的门面终于重新开张。也是一个专门做拉肠粥品的店，但应该换了老板，店面焕然一新，墙体刷得雪白，嵌在墙壁的电风扇崭新。我却全然没有再去光顾的欲望，觉得既已不是原来那个味，倒不如不吃，只将那份醇厚的味道与情谊留存，虽平常，却感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