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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岸边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08月18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谢新源

  □谢新源  

  

  五岁时,母亲就对我说:“你是在黄河边上学会走路的。”

  黄河,是故乡温县与对岸隔河相望的巩义市的南界河。它自县西孟州市入境,东流,从武陟县出境,全长27公里,于是,就有了这27公里的黄河北岸。我曾生活过的北岸小村东城外,虽然离岸沿不足十里的路,可是,自从我一岁出头在河的南岸学会了走路,十三四岁之前却是再也不曾来过黄河岸边的。

  1961年秋末冬初,我们一家五口从陕西蓝田举家迁回故乡,在黄河南岸巩县裴峪沟渡口等待渡船向北岸摆渡的时候,我便于岸边的沙滩上学会了走路。留在南岸沙滩上的这行歪扭、深浅不一的小脚印,从此便似一根无形的纽带,令我日后对黄河生发出无尽的牵挂。

  尽管我们村离黄河滩也就七八里的路,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困顿、闭塞的情形下,想去一次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明明知道黄河就在村南不远处,可总是走不到它的岸边去。当我真切地站在黄河岸边,已到了我读初中的时候。

  初中,开始有勤工俭学课。“明天去黄河滩拉砖,你们各自结对子。”那天下午下课比平时要早,班主任说公社建工厂,从黄河南岸的巩义买了机制红砖,已用船运到了北岸小营渡口,我们这就去把它转运到工地上去。

  第二天早上,太阳三四竿高,我们这支浩浩荡荡的架子车队,终于一步步接近黄河岸边。我的心越发急切,拉着车,却总是向着南方张望。

  走在车队当中的班主任给我们讲了个故事:

  1942年,驻扎在温县北沁阳、博爱两地的日军,为打通横跨黄河南北两岸交通线,于4月初开始集结,由北而南向黄河岸边推进。温县当时的抗日武装主要是国民党军和我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为守住黄河渡口,这两支抗日队伍并肩作战,也开始向位于黄河滩东西两个据点聚集。

  一个据点在县东汜水滩渡口,一个在县西小营渡口,即单庄、小王庄、老焕庄一带,也就是我们正在走过的这块地方。每处据点周围有土筑防御掩体工事,老百姓叫它“局联”。东局联这边日军以岛岛部为主力,约两千人。我方则有国民党河防38军朱央亚部418团一个营、抗日武装“挺进27纵队”范思勤部,也共两千多人。

  6月3日上午8时,日军在坦克车的掩护下,向局联发起进攻。这时局联里为躲避日军,尚聚集着数千名普通百姓。相峙一段时间后,由于我方前后两头牵涉力量,前沿阵地牺牲人员越来越多,局联濒于失守。浴血奋战到午后,一营官兵几乎全部战死,抗日纵队伤亡1000余人,司令范思勤亦战死,东局联终落入日寇之手。

  西局联的战斗与东局联几乎同时打响。日军以棚田部为主力,集结骑、炮兵四千余人。我方由朱央亚团长亲率一个营,抗日“游击17支队”任升荣部,共4500余人坚守。日军先以猛烈炮火轰击局联,继以骑、步兵齐攻。我抗日军民顽强抗击,激战整个白天。坚持到了傍晚,局联内弹尽力竭,朱央亚及全营战士战死。任升荣部亦伤亡惨重,为保存仅有战斗力,不得不撤出战斗,率部转移。西局联接着陷落。

  疯狂的日军于当夜,在两地局联大肆烧杀,火光冲天,黄沙殷红,哀嚎遍野,单庄、贾营等村数日火光不息。小王庄、老焕庄更是顿成废墟,无人生还。不过几日,那废墟亦为黄沙所掩埋,从此,地图和后来的历史书上再也看不到这两座村子的存在……这是温县历史上最为黑暗、血腥和残酷的一天。

  正在升起的太阳,被一团乌黑的云浓密地笼罩。我们的脚步顿时变得沉重,感慨着正在行走着的脚下的这块土地,到处写满先辈们可歌可泣的故事。

  就在我沉浸在那血与火往事回想的时候,一声“黄河到了!”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来。抬头南望,前头已是明晃晃一片,淡淡的河水气息迎面扑来。我快走几步,终是站到梦寐以求的黄河岸边了。

  不过,眼前的光景倒使我立刻惊呆在那里:这就是有着诸多传说的古老的黄河吗?你看:它的河水并不似传言中的混浊,一派清流,清澈得像母亲的眼睛般明亮;它的河面更像一条银带,宽阔无际,宛似母亲博大的胸怀;它的流水是如此平静,微波细浪,流淌出母亲般的慈爱;它如此绵长,如天上银河横过,大气磅礴……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参军入伍,之后四十多年,大凡回家,黄河岸边必是我驻足和游走的地方。路过单庄,我会停住脚步,摘下路边的花朵抛撒,以此缅怀那场战斗中战死的英雄、遇难的乡亲。当然,我也会站在黄沙累累的黄河北岸,向对岸眺望,想象留在南岸同样细软锃亮的沙滩地上,我的那行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幼小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