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实 一 因为生在南方,身在南方,每逢雨夜,我常凝望雨中的灯。 雨中的灯,晕黄的,模模糊糊,像长了毛,像是一个小刺猬,冷得哆哆嗦嗦的,一闪,一闪,呼吸短促。 每当这时,我就想:它是会被冻死的。每当这时,我还想:它在北方寿命长呢,还是南方寿命长?北方,风大,雪也大,雪还结成冰。南方,整天湿淋淋。结论不会有,因为不知道。不知道,还会想,每当雨夜看着灯,我总会是这样想。 生命都是短促的,只要是生命。父亲看着儿子长大,祖父看着孙儿诞生。这种情形,就像夜晚,一盏,一盏,灯亮了。然后,天明。然后,灯灭。似乎不曾亮过似的。亮过的,变成星,一点,一点,绿荧荧,犹如夜光表,走着,却无声。 每逢雨夜,看着灯,我总这样,看着,无声。我的心也流进灯河,像在寻找什么人。 寻找什么人?我也说不清。灯河闪闪发光地从那黑暗之中流来又消失在黑暗之中。黑暗总是那样巨大,无边无际,无始无终。 二 细雨,绵绵,无声的,斜飘着,从头顶上落下来。落到楼房上,落到树叶上,落到草丛里,落到飞驰的汽车上。行人打着伞,各色各样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在雨中,漂浮着,慢慢的。雨声从四面悄悄响过来,淅淅沥沥,嘀嗒,嘀嗒。 站在书店的橱窗前,脑海里泛起一抹记忆。那是一根细细的树枝在敲击着一扇窗户。那声音仿佛是从别处的音箱里断断续续传来的。 那是一种什么乐声?那样远,那样轻。安宁的日子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却又好像没回来。但愿那种安宁的日子真的能够随雨回来,而且一直延续下去,延续到我消失的那天。 现在,形势的种种变化,使得很多人都已感觉到不变化是不行的。 我们离开了自己的生活,却难适应别样的生活。我们告别了憧憬的生活,只能回到现实的生活。这现实是自己的,是你不适应也要适应的。 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这家书店觅书买书。偶尔翻到一本旧书,看着那个褪色的封面,细察封面和那内芯被手指所磨损的痕迹以及夹在书页间的原先主人脱落的头发和那书页合起来时压死的无名小虫,会想起很多情形,很多已经逝去的事情。 很多时候,你呀,我呀,似乎真的就不明白:你的身上,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细雨还在嘀嗒嘀嗒,书店里面人影孤清。 三 这场雨,在傍晚,就在远处的高楼上慢慢细细形成了。 在无声的闪电之中,在乌云的涌动之中,酝酿着,狐疑着,好像还在琢磨什么。 直到深夜才下起来,随着猛地一声炸响,天地顿时一片哗哗,好似万人一齐鼓掌。 在这热烈的掌声之中,夜空竟然变得金黄,然后再又渐渐暗淡,浅黄里面透出蛋青,犹如帘子般的檐水也由混浊变得清亮。 来得快也去得快,想来应该这样的,历来都是这样的。 然而,这次却不同,闪电还在一闪一闪。 突然,一道雪亮的闪电利剑般划破长空,将那黑的树的轮廓,楼的轮廓,车的轮廓,所有天地间的轮廓,一下全部显现出来,就像照相,冲洗照片,这一瞬间在我脑里也永远地定格了。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沉甸甸的,像敲鼓点。水珠打在玻璃窗上,一粒粒的,弯弯曲曲,在玻璃上,挣扎,滚落。闪电射进我的屋里,在我身上,在那墙角,一个趔趄,停了一下,似乎想要搜寻什么,结果,还是熄灭了。 四周再度陷入黑暗,听着雨点敲窗的响声,听着隐隐遁去的雷声。 四 夜间稀里哗啦的大雨逐渐逐渐变小了,如同夜里来时一样,又转到那另一边,去下倾盆大雨了,最后完全消停下来,只是偶尔从那天上掉下几颗迟到的雨滴,时间已经接近黎明。 这是一个干净的黎明,大街洗得一尘不染,苍穹呈现玛瑙色,四周变得十分清亮。这般清亮在冬天几乎很难见到的。江南,冬天,多雾多雨,天地大都朦朦胧胧。 习惯很早很早起来,呼吸清早的新鲜空气。这时,思想也很活跃,而且大多带着喜悦,虽然其中也有悲苦,却是应该品尝的。 头天晚上做的决定,此时,思量,又觉不妥。清早,头脑更加清醒,眼光也较夜里明晰,某些潜在的困难也一下子看到了。于是,人又犹豫起来,有些反复,有些迟疑。也就因为这一点,许多必须做的事或应该做的事,最终还是放弃了,不做了。 不做了的我还是这个我:夜深了,该睡了,天亮了,醒来了,还是姓这同样的姓,还是叫这同样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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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雨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10月21日
版次:A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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