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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出门见山的地方

来源:羊城晚报     2021年10月21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武桂琴

  □武桂琴

  

  我对故乡的认知一直囿于乡村的这头到那头,四面环着山,一条经年流淌的河、一条通往村外的公路,山脉、河流、公路都沿着同一个走向曲曲弯弯。

  读高中时才第一次去到县城,算是在怯生生中开了眼。那年一中新校舍还没有彻底建好,高一新生统一借住在二中,学生宿舍是大通铺,学校食堂的伙食无所顾忌地差,跟县城的光鲜毫不沾边。第二个周末,坐了两小时的车跑回家,当天晚上母亲沉默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第二天从起床那一刻起母亲便开始责骂,连篇累牍,痛心疾首。直到乘坐早八点的公交车驶出去好长一截,我战战兢兢的心才归了位。

  这之后,我的情感依赖症大大减弱,坚定独立变成了自己秉性的一部分。

  从高中那年开始出发,一路离家,如今跨越了几千公里,从华北之北到了华南之南,我认死理划定的故乡,从来没有超出村口那条道路之外。

  要么是从小狭隘的活动范围限制了我的想象,要么是我对故乡的记忆就那么肤浅、那么小众。渐行渐远中,故乡被不知不觉甩在了遥远的过去,甚至一度觉得,如果不仔细分辨,身上已经找不到多少关于故乡的讯息。但故乡会冷不丁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梦游地就拘泥在家门口交错的巷子中、由寺院改成的校园里,连绵逶迤的崇山峻岭间、河水奔流的岸边。

  在一个出门见山的地方长大,日后梦见壁立千仞再寻常不过了。晨起的雾、巍峨的山、漫山的林,这些都是从小到大司空见惯了的,山林随着四季绿了黄、黄了红、红了枯,没有人在意这自然的变迁。小时候遇上炎热的夏天,老师偶尔也会带我们爬上屋后的山顶去背课文,只要不危险,随我们坐在树荫下或树枝树杈间,把课文背下来即可下课。最高的那座山峰仅爬上去过一次,是跟着大人去收核桃,清早出发,摸黑归来,在精疲力尽中消耗掉了一个孩子积攒已久的冒险精神。

  乡里人出门也见水,山泉水终年从山上汇流到河道里,养育着方圆几十公里一代又一代人。蹲在河边洗衣服的景象跟江南水乡一样一样的,遇上雨水丰沛的年份,河水涨满河道,水流湍急,波涛滚滚。可惜越长大,水流越少,小时候河流奔腾、随便用手就可掬起一捧小蝌蚪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泉水如今已被引流到附近所有缺水的地方,山泉水仍在,只是换了一种奔流的方式。

  小时候有且仅有一个玩伴,她是我的同桌,两个人都是胆小鬼,在一起彼此就是对方的底气。我们总是在一起探讨把喜欢的东西藏在哪儿最安全,探讨照相用什么表情最好看,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发现还是笑的时候最好看,于是我们有一张都咧着大嘴的合影。区别是她学习不怎么得心应手,而我觉得学习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小学之后她像很多孩子一样辍学了,而我成为家乡唯一一个考取镇上中学的学生。又过了几年,听说她因为父亲的责打服了农药,没有救活,那年她应该是16岁吧。

  在磕磕绊绊中长大,真没想到有一天时代的变化会这么大,甚至能惠及山长水远的故乡。但无论怎么变,故乡依然是一方偏安一隅的静土,山静静地托起日升月落,水静静地流过山脉,人们依然稳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那个地方叫营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