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轶事

　　□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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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大楼一共十二层，人员全部临时集中到十至十二层办公，一至九层重新装修。等一至九层装修好，人员将从十至十二层搬下，再装修剩下的三层。

　　单位的大院里，本来就因员工的私家车骤增显得拥挤，现在又多了进进出出拖运材料的施工车，和骑着摩托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工人，一派乱象。必须等过了这个夏天，国庆节前后，工程才能全部结束。

　　办公室李主任紧随张局长身后，从小车里下来，穿过堆满装修材料、建筑垃圾的大厅，走向电梯口。他们刚刚参加完一个会议。

　　迎面不时有抬材料、推铁皮车、持工具的施工人员擦肩而过。李主任为张局长按电梯，等张局长走进电梯站稳，又关上。电梯门关到一半，外面匆匆赶来一个提泥灰桶的工人，“等等！”

　　不由得不等，他已经在外面按了。电梯门还没有完全打开，他斜着身子挤进来，躬腰放下塑料泥灰桶，伸手在电梯控制面板上按了数字“6”，那“6”上留下一个显眼的灰白指印。

　　泥灰桶里插着一把抹泥板和一把橡胶锤。这是一个矮瘦的泥瓦工，五十多岁，或许没有这么老，因为皮肤黑、骨架小、头发蓬乱，看不出实际年龄。他一上了电梯，便倚靠在电梯壁板上，像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必须借助电梯壁板支撑一会儿。

　　到了六楼，他俯身拎起泥灰桶，出了电梯。电梯里一下子宽松了许多，却还弥漫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汗腥味。他刚才倚身子的地方，明显留下一大块不规则的汗渍印，加上原来沾着的灰尘，像是某位印象派大师的画作。

　　2

　　“这电梯，每天保洁还在做吧？”张局长皱了皱眉头，问。

　　“做，每天一次，都在做，一天不少，可这些人，太不自觉……”

　　李主任还要说什么，电梯已经到了顶层。顶层是张局长办公的楼层。张局长走出电梯，径直进了局长室。

　　张局长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李主任有了事做。他进办公室坐下，立即打电话召来搞装修工程的项目部王经理。

　　“你们必须加强管理，不能把电梯间弄得一塌糊涂，再这样下去，领导怪罪下来，你们自己从楼梯搬材料，不要坐电梯了……”李主任劈头盖脸向王经理提要求。

　　“我跟他们说了，可说了也不管用。”王经理面露难色。

　　“我不管，再这样下去，就不只是我挨领导批评的事了，到时候，你们工程款拿不到，不要怪我不好说话。”李主任态度很强硬。

　　说到最后，王经理答应，每天另外安排人把电梯间多打扫、擦拭几次，尤其上下班时间。

　　3

　　电梯间卫生的事上午才处理好，下午刚上班，李主任又召来王经理大发雷霆。

　　原来，中午工人有一两个小时休息时间，大夏天，人容易困乏，不休息不行。在工地上吃完盒饭，他们就四处找地方躺一躺，找来找去，还是十到十二楼最舒服。地面瓷砖干净，保洁员拖得一尘不染；上班时间开空调，下班时间虽说空调关了，整个楼道还挺阴凉的。这当然是午休的最佳去处。

　　于是这些工人，讲究的，在地上铺一块木板、一件工作服什么的；不讲究的，直接躺在地上，脱下鞋当枕头，垫在脑后；更有贪凉的，光着上身，卷着裤腿，四仰八叉躺在地砖上。

　　单位职工里有走得迟的、中午不回家的、下午来得早的，冷不丁看到办公楼过道里、电梯口、楼道间横七竖八躺着这样一群人，尤其年轻的女性，都吓了一跳。

　　有人把这个情况反映给了李主任。

　　李主任非常恼火：“你们像什么样子，一点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你们不注意，我们还要注意，我们单位是省级文明单位，你们必须文明施工！”

　　王经理急得抓头皮，“确实不像样子。之前跟他们讲过不晓得多少回了，左耳进，右耳出，不长脑子。唉——天气热，一个个出门早，苦怂了，中午不躺一下又不行……”

　　工人那头，王经理不能得罪，因为自己也是打工起家，多问些事、多拿点钱而已，许多工人还是家门口沾亲带故的熟人，大家一起出来寻碗饭吃，不容易；建设单位这头，他更不能得罪，工程款没到手，还指望人家领导按时批报，这种事情，他只能是两头应付的态度。

　　4

　　“他们躺一下重要，还是我们上班重要、单位形象重要？”

　　李主任正火气冲天，张局长推门进来，李主任立马声音小下。

　　“什么情况？”张局长问。这边的吵闹声可能惊扰了他。

　　李主任先向张局长汇报上午楼梯间卫生处理情况。

　　“你一发话我就叫王经理过来研究解决办法了。”李主任说。

　　“我什么时候发话了？”张局长有点奇怪。

　　这个李主任，最喜欢做拿鸡毛当令箭的事。

　　李主任又向张局长汇报工人横七竖八躺在办公楼层地砖上午休的事情，说到女职工受到惊吓，李主任有点激动：

　　“那些小姑娘，看到这情况，吓得班都不敢来上了，哪还像单位啊！”

　　他有点夸大其词。

　　张局长沉默不语，像在思考什么。

　　王经理在一旁不尴不尬地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向张局长解释，希望张局长理解。

　　5

　　“也就这两三个月，”张局长终于发话了，“你让大家克服一下。电梯嘛，反正装修到后期要换新的，到时候再加强管理，现在提醒工人稍微注意一下就行，不要把杂物掉在缝里卡坏了。那样就影响正常使用，又不安全，我们上下班不方便，他们上材料也不方便。”

　　“午休的事，我看这样吧，李主任，每天中午你把大会议室和小会议室，包括我的接待室都打开，让工人就睡在里面，桌上、椅上、沙发上都可以睡，空调打开。这样总比睡在地砖上强，热身子，地砖上太凉，冰出毛病来怎么办，家里老婆、孩子还指望他们干活挣钱过日子。”

　　张局长既是布置给李主任听，也是说给王经理听。

　　“这样……能行啊？”李主任盯着张局长，像要提醒张局长收回这话。他有点意外。

　　“有什么不行？”张局长态度坚决地说，“下午上班时间请保洁员再辛苦一下，收拾好，不影响正常使用就行。”

　　看李主任还在犹豫，张局长明白他的心思，问：“还有什么疑问？你老家是农村的还是城里的？好像和我一样，也是农村出来的吧？要不是上个大学，你我今天不也是这个样？你的兄弟姐妹中现在就没有人还在外面打工？”

　　板着面孔说完这番话，张局长离开了李主任的办公室。

　　“当领导的说话就是有水平，”王经理满脸欢喜，目送张局长离去，“真不容易！”

　　李主任还愣在那里。他怎么也没想到，张局长会这样处理事情。自己较真了半天，竟是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