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花生的袋子

　　□高俊贤

　　街上有卖新鲜花生的季节，母亲便会打电话来说，该出花生了。我们便像战士听到了号令，没用多长时间就集合到了母亲的花生地。

　　远远看去，略微泛黄的花生叶子已经失去了最繁茂时的精神劲，大部分已经趴在地上——它们把光和热都传递给了地下的果实，果实成熟时，它们也累了。我迫不及待地薅出一棵，嗬，一堆可爱的“胖娃娃”，手一晃，仿佛能听见它们哼哼唧唧的声音。大家不用分工就自动干了起来：女儿双手薅，儿子用尖头锨挖，老公用耙子耙，母亲则将花生从秧子上拽下来放进袋子……大家都干得满头大汗却又不亦乐乎。

　　看着母亲即将盛满花生的袋子，我笑着说：“妈，还记得那个倾斜的花生袋子吗？”母亲也笑了：“怎么不能？就是因为那个，我才每年都种花生。”

　　女儿好奇地问我什么倾斜的花生袋子，而我看着胖嘟嘟的花生，脑海里已回忆起当年——一个精瘦的身影跑进院子，前后院搜查一番，确定没人，便将大门插栓一插，扔了书包，脱下褂子，快步走到里屋门口，往下一趴，吸紧肚子，哧溜一下，从门槛下面坏掉的挡板处钻进了屋里。紧接着左手抓住门边，右手紧紧扒住门后突出的横木，像登梯子一样登上两根横木，刚好够到悬挂在门后高墙上的蛇皮花生袋。小手往袋角风化的小洞里一伸，一小把花生已经掏出，赶紧往裤子口袋里一装，再抓一把装好，又按照原路返回院中。顾不得拍掉双手和肚皮上的尘土，赶紧溜出院子，生怕干活回来的家人撞见。出了院门就安心了，将花生子儿一颗颗往嘴中放，慢慢嚼，越嚼越香，真是干什么都特别来劲。

　　一个冬日黄昏，我和父母正在暖被窝里闲聊，忽然父亲看着横挂在门后墙上的花生袋子说：“咦，花生袋子怎么倾斜得那么厉害呢？”说着便起身朝那边走去。我暗叫一声“大事不好”，因为我天天朝着一个地方掏花生，那袋子已经严重地向一边下垂，我竟一直没有发现。我赶紧闭上眼佯装睡觉。只听父亲呵呵一笑，大声对母亲说：“哎，老鼠好狡猾，挂这么高，还能掏出来。明天干脆取下来，大家饿了就吃，明年开春再买点种子就是。”父母都没有“叫醒”我，而我忐忑着，不知什么时候真的睡着了。

　　此后，家里每年都种很多花生，从来没有再高高挂起过，饿了的时候我们随手都可以抓一把花生垫补垫补。几年后我笑着问母亲：“你和父亲真以为是老鼠把花生袋子掏倾斜了吗？”母亲看了看我的小手，笑说：“连一个花生皮碎屑都没有，洞口还那么圆，刚好够一只小手进出……”我抿嘴笑了。

　　出完花生回去的路上，我吃着脆生生、香喷喷的新鲜花生，忘情地跟儿女们讲起那个倾斜的花生袋子，他们都放声大笑。但我估计他们永远不能真正体会那个袋子里藏着的饥饿和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