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的一只猫

　　□邬峭峰

　　

　　汤姆，是朋友志君家的猫，老是心事重重，一副临近高考的样子。我见过它七八次是有的，从来没听它叫过，它的声音是个谜。有好多次，男男女女的访客，或蹲或站，围着汤姆学猫叫，蹩脚的多声部重唱似的，大家盼望带出汤姆的节奏，它也能喵地跟进一声。但这是不可能的，汤姆身上有着艺术家一样的逆反品性，一般的招数不起作用。

　　此外，汤姆对讨好和夸赞有些冷淡，概不以同等温度回应。它似乎有本事辨识哪种人是实诚的，因此对外人亲疏的尺度，偏苛刻和怪诞，几乎无法揣测。

　　汤姆行走时，永远垂着头，似乎要去解决很烦心的事：此事和你们无关，现在也没有心情和你们耍玩。

　　汤姆专注于自己的世界，但你还是能发现，它时刻在耳听八方，灵敏和细腻，是一定的。只是，它不像同类那么一惊一乍。它对外界的反应，一概不在神态上同步流露，心机深深。

　　汤姆身上有一种克制，几近于端着。比如，它绝不会暗示你动手宠幸它。它再接受你，主动趴在你边上，也只是趴在你伸臂够不着它的距离。它不是求亲昵、求抚摸的，它怕你想当然。

　　这让我想起我的一些上海同学，他们在某些做派上，竟然和汤姆如此不约而同。他们坚决不允许在饭局结束后，让个别人替大家买单，他们坚决要AA制。表面上看，是恪守一种公平。再细究，还有另一种味道，就是绝不欠情于人。他们可能以为，欠情是很下风的。这是传统宁波人的一种面子观。我祖籍奉化，是知道一些宁波路数的。你掂量一番，或会找到笑点。有时候，成全个别人为大家买一次单，那种集体默契的高级感，那种对某个人内心的鼓动，其价值不逊于所谓的公平。更何况，有些人的境遇，是后来转好赶上来的，那真是应该让人家去买一次单的。

　　再说汤姆吧，它不愿欠你，你情不自禁要摸摸它，就变成它在成全你了。抚摸结束，它不多待一秒，两不相欠似的，像一个被按摩完的客人一样，一翻身就下床了。不仅仅如此，汤姆的神态里，好像已经给过你小费了。在精神上，它是不肯让你有机会觉得自己更贵气。

　　你还能发现，汤姆有着看透不说透的老道。淡淡的假姿假眼里，又配有一些不协调的忧心。很可能，它是一只看得懂人类，却不明白自己的猫。所以，沉默对于汤姆，就变得合适。

　　一只猫，不追求妩媚、不在乎宠溺、不贪图口福、不打扰他人，只是对表演神秘有一点点爱好。你渐渐从它身上发现了标兵的配方。动物和动物之间，我和汤姆之间，尽管大家无法交流彼此的难处，但体味到汤姆的不少好品质，还是激励到我。

　　在志君家，看到过一张小猫的照片。志君说，这是汤姆的儿子。见毛色灰白相间，我问，汤姆的情人是只白猫？答，是的，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志君的语气，有隐隐伤逝，没有展开，我也就不再追问。汤姆不声不响，故事还是有的。

　　隔一段时间，会去一次志君家，有时是间隔了多年。志君家很静，背景音乐一般会是小提琴。第一眼没见到汤姆，其实人家早就知道你来了，也早就认出了你是谁。一般要待你坐了好半天以后，对它的牵挂已经很浓烈的时候，汤姆贴着墙角慢慢过来，你若不唤住它，它的本次走动，像是一趟和你无关的例行经过。我觉得，能看懂汤姆，你起码能看懂33%的人。

　　我想起，一位常辅导我怎样做人的陆姓老友，他曾不容置喙地对我说：人家的女人、老人和小人，你一定不要轻易去评价，不要。

　　我想问朋友陆，那么，人家的一只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