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娜 大年三十,老街上空挂满红红的灯笼,一眼望去,老街就像条灯笼巷子,人们大包小包,提着年货,我挽着奶奶的手,像小时候奶奶牵着我一样。 奶奶穿着我买的大红衣服,雍容富贵,一路笑脸盈盈,步履轻快。好久没逛老街了,大变样啊,变得越来越靓了!奶奶兴奋地东张西望,指着街边的各种商铺、摊档,和我说着它们旧时的模样。我们从东到西,再从西到南,穿过老街,往家里走去。那里就是我的家,一套其实很小很旧的房。 爸爸妈妈见到奶奶,开心极了,先拜年,又说家里小了、委屈您了……奶奶却笑着说,很好很好,小了暖和。家里备好了丰盛的年夜饭,奶奶自然是座上首席,可是忽然,那张笑着的脸,有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 奶奶不是我的奶奶,奶奶是天上掉下来的“张婆”…… 那天,天空飘起微微的毛毛雨,若有若无,江边一片迷蒙,三三两两的行人,打着雨伞。 我沿着江边徒步去上班,见远远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张婆!”我兴奋地招呼她,她微笑着“嗯”了一句,说,小陈,好久不见你了。小陈? 我愣了一下。 走近几步,发现认错人了,她不是张婆,但我依然微笑着跟她说, 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很硬朗啊。是啊,搭帮天啊!她笑着,问我在哪里上班,我告诉她,我职高刚毕业,在河堤边上的水利局做事,因为离家不远,每天步行来回。简单聊了几句,我就急着走了。 张婆是我奶奶的邻居,以前经常上我家来,跟奶奶一起聊天一起玩,关系很好,后来奶奶走了,张婆也搬走了,就没再见过。刚才我错认了,这位老人家比我认识的张婆要胖一点,不过她怎么也就认了呢?一路上我都在想,她可能正好也姓张呢,或者以为我真认识她呢。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以后每天上班的路上我都能遇见她,每次我也就将错就错叫她“张婆”,我也将错就错被改当成了“小陈”。 慢慢地,我们熟悉起来,有一天我问她,以前怎么没见过您在这里晨运? 张婆告诉我,她家在江北,遇见我的时候是第一次来这边河堤锻炼的。江北过来,那不是很远吗?我惊讶。喜欢就不远了。张婆像个小姑娘一样天真起来,做了个小鬼脸。我开始喜欢上“张婆”了,就像喜欢我奶奶。 快过年了,张婆邀我去她家串串门,本来我觉得有点唐突,但看到她期待的眼神,也就把托辞咽了回去。周末,照着张婆给的地址,我找到了她家。这是个高档小区,坐电梯上13楼,张婆早已在门口等我,宽敞整洁的三居室,客厅正对着梅江,蜿蜒的江水在向东流去,对面高耸林立的楼盘尽收眼底。 阳台上放着一张老旧的藤椅,显得与房子有点格格不入。我转向客厅,却发现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息,冷冷清清。张婆告诉我,她儿子出国了,在那边娶了老婆、生了女儿,让张婆跟着去,她不愿意,儿子就在这小区买了最好的房子让她住。每天,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旧日的藤椅上看路上的汽车奔跑。 张婆又说,我一老太婆,出去一句话都听不懂,儿子媳妇要工作,媳妇还是洋人,孙女儿要读书,我不成聋子哑巴了?也是,不但没人说话,连电视都看不懂,去那会憋坏的。我附和道。 在客厅的小桌上,我看到一份门诊病历,上面姓名写着“刘兰英”。我想这应该就是“张婆”的姓名。 张婆看出我的狐疑,神情黯淡了,说,其实我骗了你,我不是张婆。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我说。 那你还一直这样叫我?没关系啊!姓名只是一个符号,您愿意叫“张婆”,我就叫啦。其实,我也骗了您,我也不姓陈。 我知道你不姓陈。“张婆”淡淡地说。这回轮到我惊讶了,我一直以为我像她认识的某个小陈呢。 你是在河边第一个主动跟我打招呼的女孩。我叫你小陈是因为我儿子姓陈,你比我孙女大不了几岁,可孙女在国外出生、不会说中文,除了照片我还没见过她,要是她也像你跟我这么亲,多好啊……说着说着,“张婆”的眼睛就湿润了。 奶奶,以后我就是你孙女。我抱住她,以后我就叫您奶奶,您还叫我小陈。奶奶此时像个任性的小孩,一个劲点头,泪水却哗哗流了满面。 于是到除夕的时候,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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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2月02日
版次:A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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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红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