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厘清对王莽的“戏说”与“误读”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2月06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王绮婷

    

  

  □王绮婷

  

  王莽是史学界最富争议的人物之一。自班固《汉书》以降,古今中外诸多学者对王莽评价褒贬不一,分歧极大,引发争论的主要原因,除了相关史料较为单一及王莽品格行事的种种悖谬难解之外,亦与时代观念的演变、学者所持的角度方法不同有关。选取恰当的研究角度显得非常关键,史学家宫崎市定认为,“最好要检讨当时的时势,把王莽置于那个背景之上,然后再从事全盘的观察”,指出综合考察时代背景是解读王莽的一处突破口,这与文史作家张向荣新作《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中的观点不谋而合。

  《祥瑞》一书从思想史、文化史出发,结合社会史对两汉之交时的时代背景作系统测绘,将王莽放置其中,剖析他的世界观构建与行事逻辑,重新审视他以今人目光看来或荒谬或“先进”的举措,厘清时下的种种“戏说”“误读”,还其一个相对清晰的历史面目。

  以文化史的目光来看,西汉至新莽的历史时空弥漫着浓厚的“天人感应”“五德终始”“祥瑞灾异”氛围,这些出自儒家的谶纬思想不仅塑造了王莽的信仰抱负,亦深刻地影响着西汉的执政决策和社会意识形态。儒学自汉武帝时被推上意识领域的统治地位后,开始全面介入国家的政经、司法、官员选拔与日常行政事务中,再到王莽时儒家理念已浸透进社会生活的各方面,成为那个时代的价值观准绳与文化底色。因而分析儒学与西汉执政的互动关系,在其体系里观照王莽,能建立一个客观并符合历史语境的参考坐标。

  有了儒学此坐标,王莽身上的许多争议点会得到一个比较系统的解读。譬如在“代汉”这点上,王莽以孔子“外王内圣”的理想作为人生目标,希冀能复原上古时的“仁义大治”社会,他认为自己取代汉室完全是顺应“火德销尽,土德当代”的天命,遵循尧禅让给舜的古制,具有正义与合法性而非“篡逆”。客观来说,王莽的想法在当时具有相当的舆论支持与民意基础。汉武帝时的穷兵黩武令到国家人口减半,至西汉末年伴随自然灾害频发,民不聊生,汉昭、元、成帝时期已有臣子公开议论皇帝应禅让贤能,到了哀帝时就连底层百姓亦广泛流传“汉祚已衰,新圣将起”的言论。其中固然有各利益集团借灾异符命等谶纬思想来“妖言惑众”达到政治目的,却也很大程度反映出社会各阶层对汉室统治的不满,寄望用符合儒家“礼让”精神的方式来完成政权更迭。这也是王莽能在一个相对和平、没有爆发流血冲突的状态下顺利登基的原因之一,按儒家的政治伦理及彼时民心所向来看,王莽禅汉还真的算不上篡逆。

  同时,大批儒生官员的支持是王莽攀上皇位的重要推手,能获得广泛支持一是来自他多年悉心打造的周公式的“圣王”人设,二是他许诺的要恢复尧舜三代之治的“革命宣言”,也就是要进行改制。王莽改制的初衷是值得肯定的,他确实笃信儒学的经典古训能从根源上解决积重难返的国家弊端,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改制的失败及后来新朝覆灭也恰恰与儒学相关。关于王莽改制失败的原因,张向荣作了详尽分析,当中值得注意的有两点:一、王莽的“王田制”和“五均六筦”本质上仍是儒家患不均的政治理念实践,绝非今人附会的“计划经济”;二、“王莽之败,源于他再造了一个秦皇汉武所面临的危局”。

  尽管王莽的改制最终失败也导致新朝末年的混乱动荡,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他还是为东汉与儒学留下了一些政治遗产与积极影响。王莽将儒家推崇到一个新高度,成为许多人普遍的教育经历,为刘秀的“领导班底”储备了大批人才,造就了东汉开朝的“儒者气象”。刘秀沿用了王莽设计的“礼乐”制度,确立了东汉政权的“德性”定位,对教化民众、稳定社会起到很大作用。另外,刘秀也借鉴了王莽的某些行事优点,譬如勤俭节约,反对奢靡铺张,又如对土地分配做了有限的改良,以及先后六次发布释放奴婢诏令。而儒学也由西汉至王莽至东汉一直传承下去,自上而下地浸润着中国数千年来的社会生活,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精神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