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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盈颠编《杂俎》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2月09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陈伟武

  □陈伟武

  

  与此前出版的《愈愚斋磨牙集》《愈愚斋磨牙二集》两本学术文集不同,这本《愈愚斋杂俎》大体无关学术,只是自己几十年间喜怒哀乐留下的一些痕迹。就像一个潮州菜的拼盘,将自己多年来的一些感怀之作、序跋、书评、知识性短文、打油诗和对联等罗致在一起。

  六十虚度,出了这个集子,对自己一个甲子的人生之路算是有点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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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杂俎》中的文章不少是早年习作,淡而寡味,只是为了暴露我自身的浅薄和愚笨罢了。从此书的目录可以看出,我不喜作序,好作跋,不喜写前言,爱写后记。向来甘居人后,在同胞姐弟五人中排行最小。

  我有不易改的毛病,脚皮厚,走过不少弯路;脸皮厚,认定的事,也不怕人家笑话,依然做自己的。我自小生长在穷乡僻壤,也无所谓家学,天性鄙野,独好嬉闹。从小学四年级开始至高中二年级毕业,每年都有“文艺汇演”,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若干周年,在老师自编的节目中,我往往扮演小丑之类的角色,到学校和乡村巡演多场,如初中一年级班主任许灵祥老师创作的曲艺“三句半”,我负责的就是搞笑的全部“半句”。

  1976年年底,高中二年级班主任陈晋生老师(1969年毕业于中山大学数力系)创作了讽刺“四人帮”的活报剧,我扮演的是江青,戴着老师自制的道具墨镜,上身穿着向我祖母借的大襟衫,下身穿着从我大嫂的二姐陈晓宜老师借来的裙子。事隔数年,我读大学放假回乡,走在村间小巷上,还会有调皮的小孩在远处冲着我叫“江青”。

  硕士毕业后我留在中大古文献所工作,尤其爱读历代笔记小说,工作任务是整理车王府曲本,十一年后才从古文献所调到中文系。俗曲读过不少,不知不觉中俗已入骨,说话行文也就喜欢插科打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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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7月,我陪家人到武夷山旅游,从后山上天游峰,雇轿子抬着老母亲上山。将近抵达山顶时,我请前面的轿夫停下来,由我抬了一两百米,好玩,好玩,母亲第一回坐轿子,我也是第一回抬轿子。2009年8月,中国文字学会年会在武夷山召开,重上天游峰,我又如法炮制,帮曾经法(宪通)师抬了一回轿子。天地君师亲,大半辈子,做过的事功不值一提,我能先后为老母和恩师抬过轿子,聊表孝亲与尊师之情,也可体会轿夫的艰辛,却是一直都引以为豪的事情。这也是自己爱嬉闹的本性所使然。

  我读小学和中学期间,正好是“文革”十年,浪费了读书的大好时光。平生不学无文,此次编辑《杂俎》,却爱附庸风雅,收录了一些诗作。其实,我上大学本科听“古代汉语”课,对诗词格律才算有所接触,只是没有机缘,并未究心此道。大约硕士毕业留校工作后,开始稍为留意学习旧体诗的写作。其时《羊城晚报》连载刘逸生先生的“微型诗品”,读后颇受教益。自己偶尔胡诌数句,不懂藏拙,也就冒昧呈正于周围的师友,得到沚斋陈永正先生的指教尤多。只是自己不争气,多年之后也不长进,愧对师友。

  素来行事,黑白太分明,我讨厌的人,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自己喜欢的人,总是感激不尽。“多情应笑我”,我是一个容易喜怒形于色的人,《杂俎》中的打油诗,只是试着写了一点五绝、七绝、五律、七律,甚至收了几首“顺口溜”。多多少少记录了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多年萍踪,往来酬应,偶见于此。心路历程,亦可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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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学如海,而我浅尝辄止,读诗不多,用功甚少,且受本人所操方言影响,“杂咏”中或有出韵、不合律之处,只好由它去吧。例如,2021年中秋节晚上,在中山大学饶宗颐研究院微信群里和朋友聊天,香港中评会副主席郭一鸣教授深情回忆同饶公共庆中秋的情景,吟了两句诗:“恒园五柳下,对月忆饶公。”我续貂凑了几句:“观海一银镜,听涛万壑松。古琴邀玉兔,新茗煮香风。数度欢欣聚,同声谢锦鹏。”最近听从饶院同仁李启彬君之劝,亦将此诗收录于书中。“鹏”字属蒸韵,在这里不合平水韵,但用我们的潮汕话念,还是合韵的,为了同鼎力支持饶学研究的皇朝家居集团董事长谢锦鹏先生开个玩笑,也就过而不改了。

  韦戈(陈炜湛)先生听闻我在编《杂俎》,笑笑地说:“现在还不是编这种书的时候。”我明白老师是在善意地批评我不务正业。本来想着早点了断《杂俎》的编校,在2021年写一篇“后记”就像“年终总结”,不料一拖再拖,变成了2022年的“新年献辞”。

  沚斋先生一直待我甚厚,又为这本小书题签。近时蒙先生赐诗一首,承其首肯,弁诸书前,以光篇幅。受惠优渥,篆感于心。先生为了鼓励我,还说杂文诗作有特色,其实我有自知之明,无才便是德,功夫不够才被说是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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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杂俎》早就过了合同规定的时限,让我颇为焦酌。平时我总喜欢到中大西门外一家小店理发,小店老板蔡师傅手艺好,收费贵一点,每次一百零八元。我有点郁闷,自己蠢得死的脑袋都不值钱,不知为何头上的白发那么值钱。最近几个月,为了省钱,也为了省时间,不用到发廊排队,我头发长了,就拿起剪刀对着镜子“自裁”。前不久,华南师大的吴晓懿教授一见我,就说:“老师,您可能压力太大了,右边太阳穴上方头发掉得厉害,俗称‘鬼剃头’。” 我说:“头是我自己剃的,你敢骂我是鬼呀?是我手艺不精,剪发见及头皮,又参差不齐,你误会了。”晓懿护师心切,后来还向我推荐了一位朋友专治“鬼剃头”的偏方,配好了药要送给我。不过我的白发长得快,早已平复如初了。为了编《杂俎》,真的是白发盈颠,皱面如川啊。

  我从本科到硕士到博士再到留校工作,四十余年一直未离开过中大。李时珍《本草纲目》卷四十八记载过五台山的一种寒号虫,夏天羽毛丰满时自鸣得意的叫声就像是“凤凰不如我”,待冬天羽毛落尽受冻时,叫声又像是“得过且过”……我经历了风霜雨露,尝过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才短笔拙,心态变化起伏,小书所记,实在有点像寒号虫的叫声了。  

  

  2022年1月记于康乐园愈愚斋

  

  (本文为作者新著《愈愚斋杂俎》后记,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