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话·鬼话

　　□周实

　　小时候就看过人民文学出版社曾出过的一本小书，书名《不怕鬼的故事》。看过后，最记得的就是《宋定伯捉鬼》的故事。那是1960年代。故事最初出自魏文帝曹丕（187-226年）的《列异传》，后又被东晋文学家干宝（280-336年）编入《搜神记》。

　　真的很佩服宋定伯，佩服他不怕鬼，佩服他会捉鬼，佩服他还卖鬼，尤其是他与鬼的对话，那么镇定，那么机智，谁读过都绝对难忘。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我在小时候就听大人说过的。意思是说某个人说话无定准，千万不可信，也暗示着不能这样做人。

　　那么，应该怎样说话呢？无论遇着人，还是碰上鬼，都一样说人话吗？或者反过来，一律说鬼话？如此说话，不看对象，就是说话的准则了？说的话就可信了？回答当然是否定的。宋定伯的故事告诉我，生活的经验告诉我，痛苦的教训告诉我，若真这样做的话，那我早就玩完了。

　　见人说鬼话，即使再动听，人也不爱听。见鬼说人话，那鬼再善良，也可能遭殃。正确的原则只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像宋定伯那样。然而，即便如此，事情也并非那么简单。

　　先说人。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的温柔，有的刚烈，有的缓慢，有的急躁，有的聪明，有的愚蠢，有的狡猾，有的老实，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有的病弱，有的健康，有的是工人，有的是农民，有的是教授，有的是学生，有的是干部，有的是商人，有的是朋友，有的是对手，有的说话直来直去，有的用词绕来绕去……面对人的各种各样，你能只说一种人话？你能将对曹操说的，转背又对张飞说吗？你这不是找罪受吗？你这分明在找死！

　　再说鬼，就更多了。有大鬼，有小鬼，有新鬼，有旧鬼，有善鬼，有恶鬼，有女鬼，有男鬼……鬼的品种到底多少，真不是你能晓得的。各种鬼的性情如何，更不是你能知道的。还有那些鬼的伎俩，你要懂得，就更难了。面对所有这些鬼们，你若只说一种鬼话，那你真的该死了！那你就要上刀山了！那你就要下火海了！还有你的心，还有你的肺，还有你的肝，还有你的脾，都会被鬼撕碎了！你只能够祈求阎王，请它对你格外施恩，让你浑身充满正气，有幸碰上一个好鬼，就像《聊斋》里的小倩，不但义气，而且多情，那你就是有福之人！

　　难的是在生活中，人鬼很难分得清。

　　有的人爱鬼画符，装神弄鬼吓唬人。有的鬼善装成人，甜言蜜语诱骗人。

　　待你认定他是人了，开始对他说人话，结果他却是个鬼。待你认定他是鬼了，开始对他说鬼话，结果他却是个人。这种人鬼不分的后果，不说也可想而知了。

　　于是，你会变得谨慎，无论对鬼，还是对人，都不随便开口说话，开口也像含着什么，让人让鬼都听不清。最后就连你自己，也不知说些什么了，不知自己说的话，究竟是人话还是鬼话了。

　　你变得既非一个人，也非一个鬼。人笑你里外不是人，鬼笑你里外不是鬼。你生活在人鬼之间，嘟嘟哝哝，似缕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