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晚上7时,长沙,仲春的晚霞依旧停留在西天,将天空渲染成调色盘打翻的样子。小霍已经穿好提前准备防静电的鞋子,系好鞋带,跑步出门。 春天的风像丝绸一样吹拂在他的脸上。路过一大片纯白色的气象观测仪器时,他在设备房门口停了下来,仔细消除全身的静电,然后细心检查了一遍即将要被探空气球带上3万米高空的气象探空仪,确保它能够准确发送信号。 一切检查无误后,他扳动气压阀,为750g的白色探测气球充入氢气。 转眼之间,一个像小房子一样亭亭玉立的白色气球就充好气了。小霍扎紧它,一手举着它,一手抓着比家里的“猫”大不了多少的气象探空仪,像工兵一样猫着腰,将气球小心翼翼地运送出设备间的大门。 此时,天边的晚霞已经从橘红色变为红紫色、灰紫色,小霍开始倒数计时,准时松手,巨大的白色气球就在春风中冉冉升起。经过精密的重量测算,这个气球预计会在3万米的高空爆炸。从它被施放到爆炸的这一个多小时中,大量数据将会通过探空仪,传到小霍和同事的电脑上,本地天气的奥秘就昭然若揭。 众所周知,天气在全球范围内是有联动效应的。亚马逊河上的上万只蝴蝶扇动翅翼,可能会影响到西伯利亚的松柏在什么时候散播种子。因此,在全球范围内,上万个站点在同一时间施放探空气球,才能方便气象专家的协同分析。因此,施放气球必须风雨无阻。有时,气球被狂暴的风雨吹得像一个科幻电影里咆哮的白色妖怪,风拽着绳子,气球颠簸抖颤,能让小霍趔趄不已。但哪怕在被风雨吹得睁不开眼睛的情况下,他也需要镇定自若地控制气球的位置与稳定性,直到取得必需的数据。 依照惯例,气象观测台会在一天24小时中施放三次探空气球,其中早晨7时和晚上7时,各施放一次750g的大气球,凌晨1时施放的是300g的小气球。作为气象观测员,小翟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接听办公室里的那部红色电话。 那是气象台向公众开放的24小时问询电话。打电话进来的人,五花八门。有的是长途司机,询问他装满15吨的货物往回开的时候,会不会在高速公路上遇到雨刮器都刮不开雨水的危险状况;有的是准备收油菜籽的农民,说今天他掐下菜籽荚,以手掌搓动,以牙齿咬嚼,盘算着如果晚两天收菜籽,榨油率大概可以再提升5%,但是若在这48小时中遇上大雨,就会面临菜籽发芽的悲剧;有时,打电话进来的是天文爱好者,他们正组成小分队,带上长枪短炮的拍摄装备,开着越野车准备追赶月偏食,现在,他们有一点担心,万一云层厚起来了呢?万一在他们设定好的拍摄地,沥沥地下起小雨来了呢?还是问问专家吧,于是他们都拨通了这部红色电话。 小霍耐心地将自己采集到的数据解释给他们听。不过他一般也不会把天气预报的把握性说到九成以上。天气就像一个脾气琢磨不定的孩子,飞快变脸也是说不准的。因此,他也会劝月偏食观测爱好者们,“你们可以戴上帐篷和充气床垫,把星空下露营的愉快和观察天象结合在一起。那样,就算看到的月偏食不够完美,你也不会那么失望了。” 有一次,红色电话机里竟传来小霍父亲的声音。63岁的霍爸爸是第一次给在外地成家立业的独生子打电话。他说,在电视里看到了小霍正在狂风骤雨中施放探空气球的画面,看到那气球几乎要把儿子带离地面,他觉得好担心。霍爸爸停顿了一下,淡淡地嘱咐说:“以后在风雨天施放气球,要穿厚一点的雨衣,雨衣应该有个遮雨的帽檐,这样,雨水就不会把你整个脸都打湿了。大风天出去前,首先要在自己的脚踝上绑上两个沙袋,这样风就不会拉扯着你乱跑。”接着他又说:“我晒了8斤干干净净的黄沙,让你妈给缝了两个沙袋,很快就会快递给你。” 小霍愣了好久,这是他上高中开始住宿之后,20年来父子之间最动情的对话。中国式的父亲从不好意思表达对儿子的惦记,而今天,借助着一个风雨中的探空气球,父亲终于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小霍心里一阵轻松,也格外地感觉到今夜的晚风和煦。时针越过零点,万籁俱寂,到了快一点钟的时候,小霍将新的一天的第一个探空气球放上天空。小霍抬眼目送着它,看它在春风中轻柔荡漾,像月亮旁边一枚温柔的人造月亮,被深蓝色的天空衬出了近乎浪漫的米粉色。小霍知道,这枚大大的气球将传回数据,守护农民、工人、士兵、司机,守护无数勤恳的创造者,也将守护着他的父母与家人。他们将在这片天空下,休戚与共。
-
即时新闻
白色气球的无声守候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3月27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明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