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学画？

　　□朵拉[马来西亚]

　　“那时候我们在私塾中弄画，同现在社会里抽鸦片一样，是不敢公开的。我好像是一个土贩或私售灯吸的，同学们好像是上了瘾的鸦片鬼，大家在暗头里作勾当。先生坐在案桌上的时候，我们的画具和画都藏好，大家一摇一摆地读《幼学》书。等到下午，照例一个大块头来拖先生出去吃茶了，我们便拿出来弄画。这是丰子恺先生回忆他小时候学画的事，仿佛见不得人，而且不只说过一次，每回提学画，他就重复说。

　　丰子恺先生后来成为中国漫画的一代大师。听说丰子恺如此回忆，我的学生有所感：“今天的我们很幸福。”我的许多学生都已离校多年，有主妇、有高管、有老板，离校后还能有机会学习，且是自己喜欢的水墨画，这就是所谓幸福吧。

　　当年开始学画的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嘲笑的人问：“太无聊没事做吗？”讽刺的人说：“幻想当画家吧？”

　　几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朋友说：“画画我也喜欢，不过，等赚更多钱了再看吧。”“这个时候哪有时间？待我退休后再来说艺术。”

　　我带两个女儿当绘画班同学，不以为然的朋友劝我：“还是先教孩子学赚钱吧，有钱以后就有艺术了。”

　　听起来，艺术是有钱、有闲人的玩意。这到底是贬低或是抬高艺术呢？

　　电视剧《三十而已》里富有的王太太说，自己喜欢梵高的《睡莲》，于是就把它买回家来。真牛呀！女角顾佳有一天受不了王太太的做派，终于揭穿：“画《睡莲》的是莫奈。”不知道画《向日葵》的才是梵高的王太太即时崩溃了。

　　一个人对艺术的认知，并非有钱就可马上提高。

　　当年学画想的是：艺术是每天的、生活的，既然任何时候我们都需要艺术，为什么要等以后呢？

　　家中各种摆设，装修设计，客厅的沙发桌椅、卧室的窗帘样式和颜色，天花板灯饰，甚至厨房里的一个杯一个碗，不都是你以自己的眼光和品位选购回来的吗？

　　你看的每部电影，读的每本书，听的每首音乐，日常穿衣打扮，都是你的艺术眼光作出的选择。就在这些零零碎碎的生活小节当中，人无意间透露自己的艺术格调。

　　提高艺术修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有美感的前提是有爱。

　　傅雷给儿子傅聪的家书里说：“艺术家最需要的，除了理智以外，还有一个‘爱’字！”“所谓赤子之心，不但指纯洁无邪，指清新，而且还指爱！法文里有句话叫做‘伟大的心’，意思就是‘爱’。这‘伟大的心’几个字，真有意义。而且这个爱绝不是庸俗的，婆婆妈妈的感情，而是热烈的、真诚的、洁白的、高尚的、如火如荼的、忘我的爱。”

　　平日对艺术一无所知，坚持等有钱才开始接触艺术，然而艺术需要的一颗赤子之心，已经随着追寻名利的脚步，越走越远。

　　你可说没时间，可说不会，不懂欣赏，都没关系，等到你有钱，你拿名牌包，穿名牌衣、名牌鞋，你懂得的是牌子名气大，价钱昂贵，但你不知美在哪里。

　　都说名牌美名牌好，你看到的是牌子的LOGO，穿用时不忘把LOGO露出来。至于为什么美，为什么好？看不到的人永远不知道。有能力买贵的好东西的你“享用”不到美，你用的是“很贵”而不是“美好”。

　　又有人以为学画就是学绘画技巧。但我更希望我的学生除了绘画技法，还一并学会欣赏美，提升审美水平。

　　每个来报名的学生，我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学画？”

　　画画可以卖钱。为了开画展。给我这种答案，我建议他们另选高明。

　　我也画画卖钱，我也开画展，但开始学画不应该把名利放在第一。

　　人过中年，只想远离庸俗粗鄙和急功近利之辈。开班授课，希望找到一批心灵契合的朋友，一起努力传承和推广，发扬曾经不在南洋人生活里的水墨艺术。选择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变得有趣。人生不要只剩下赚钱，只看重名成利就，接近艺术让自己增添几分灵气，减去几分俗气。

　　疫情期间，拿起笔绘画，心有所寄，找到自己的兴趣，心有所托，发挥自己的才华，通过绘画累积起来的自信，消解生活和精神压力。专心投入做一件事，浮躁焦虑自动携手离开。画画时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虽然是一个人，生活却丰富多彩，锁国封城的孤单寂寞，不知不觉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