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东 我是几年之后才知道丽华跟了当初在红专街开发廊的那个小老广。大家都知道上世纪八十年代能有广州的理发师傅来我们红专街开发廊,该有多拉风。 丽华是我的高中同学。临毕业那会儿,班级里各顾各,能考上大学的埋头看书,考不上的抬头东张西望。丽华目秀眉清,像民国闺秀林徽因,齐耳短发向里卷卷着,打扮常年学生气。当时我们班上有很多同学暗恋过丽华,我的好友张锐是其中之一。丽华坐在我的前座。我帮张锐传过纸条,张锐写了很多肉麻的条子给丽华。纸条都是夹在课本里的,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递给丽华才算稳妥。第一次我是趁着地理老师在黑板上画地图时把课本直接扔在了丽华的腿上。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回头看我时的表情,意思是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后来我有点奋不顾身了,带有申冤意味地用指头使劲戳了她一下,小声说道:“你看看书里。” 看也是白看,那些纸条有去无回,可张锐依旧锲而不舍。 丽华是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总是有很多五颜六色的糖果。一次课间休息,丽华可能出于错怪过我的缘故给过我糖吃。她把糖果放在手心里向我推过来,而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拇指和食指,像吊车一样把糖吊在空中。那些漂亮的糖纸有的被我带回家夹在一本书里,书的名字叫《诗词格律》,作者是王力。 高中毕业没有多久,我和丽华先后搬到了红专街。我在家准备复考,她开了一家水果店。 第二年春天,我考上了厦门大学。临行前一天清晨,我去邮局寄包裹看见丽华在水果店门口的那棵柳树后面正搬着几个条筐,她推扶着枝条,迎着风从树后出来的那一刻让我想起了美国电影《出水芙蓉》。她看我提着大包行李,问道:“你要干吗?”我淡淡说了原委。丽华先是一愣,随即迟滞地走回窗前,摘下了挂在窗框上的一只风铃。她说那是她挂在店里的招财铃,每当风铃响起,都会预示着一天的吉兆。让我带着它会有好心情。她把风铃塞到我的手里,向下拍了拍我的手,我的掌心划过一股暖流。 上大三的下学期,我接到了张锐的一封信。信里说丽华水果店的对面开了一家发廊。发廊的老板据说是广州人。那封信写得很长,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厦门。那年早春我回来办理一些手续并收拾衣物。张锐听说我回来,请我吃饭。他喝着喝着就喝多了,多得满脸江山尽是破碎之意。“小老广跑了,不知不觉中没了。”“丽华呢?我看水果店怎么也换了人。”我追问着。张锐扬头又干了一杯。“去乌鲁木齐了,和她姐做妯娌。”“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去那里?”我显得有点焦急。“上个月。她没脸在家了。打了胎就去了。”小酒馆桌上的录音机传来了陈淑桦不羁的歌声: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回厦门的头一周,我去找画友景和君聊天。景和君看我疲惫之意,说,人生八九不如意,应向池边看游鱼。临别时,景和君送我一本字帖,说练字要多读少写,有心性自有笔兴。 那天夜里我坐着发呆,抬眼看到了书柜里的一角摆放着那本卷了边的《诗词格律》。我上前抽了出来,书不慎落在地上。一页糖纸甩了出来,我认出是丽华曾经给过我的高粱饴糖被受用后小心夹在书里的那张糖纸。我拾起后拿到台灯下看了看,大有失而复得、如获至宝的感觉。突然,我发现糖纸上有铅笔写过的字迹,铅笔在蜡纸上留下了很淡薄的字迹和浅浅的笔道,几个工整的缺少笔画的小字挤在了一起:三点操场侧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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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5月24日
版次:A11
栏目:
作者:杨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