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鸟 和“县太爷”饶进联系,纯属偶然。 这么说吧,金喜曾经是饶进的死党,属于一起共过桌、一起爬过墙、一起吼过酒的主。金喜一直认为,在当年303班,只有自己和饶进能对上频道。只是后来,两人道路不同,一只像鸡公车蹒跚在乡道,一只却是奔驰上了高速,从一个点散射成了两条线。按金喜的说法,咱草民不求他也不烦他,管他是天还是地,各人做各人。 吃火锅时,不知谁提起饶进。说那时他个矮型瘦,头大如斗,说话蚊子般,常被人忽略。记得一次春游,交通车开了,才发觉少了饶进。后座一堆书包上,不知谁放了顶大草笠,让点名的班长误以为是饶进脑袋了。疾驰的汽车无奈调头。门一开,大家都光顾着捂嘴笑,只有金喜跳下车,朝耷头发呆的饶进飞奔过去。据说后来饶进专门请金喜吃了三支牛奶冰棒。 一个家伙说,官做大了,保安、秘书、办公室主任……找他得经几多关?还记得起你?见面,怕连电话也不一定接得通。 赌餐饭!周围起哄。 借着酒劲,金喜翻出电话——还是十多年前的。 哎,通了! 金……金喜?你是“狗麻蛇”?电话那头一愣之后,语气很快就热气腾腾起来。“狗麻蛇”是金喜读书时的花名。 饶进……大……阿进——金喜本想喊“大头鬼”的,这自然是饶进的花名,但话出半截又咽了回去。 周六晚见。金喜有些小得意。 老婆说,又没什么事,上门找大人物有意思吗?金喜说,别唧唧歪歪,我们是哥们。金喜备了不少聊天料子,随便拣个四五件,都是特有意思的。当然,也剔去了令人不快的糗事。听人家讲,当领导的时间都金贵着,有事说事,么事干坐就尴尬了。 出门前,老婆拎起两提碱水粽,要他带上。金喜老婆做的原味碱水粽,金黄透亮,清香隔几条街都闻得到,放多少天都不馊,金喜最爱吃。 金喜没想到,见面是如此轻松。 饶进说话并不像人家讲的那样官腔十足,更没有居高临下的气势。特别是穿得还很随意,汗衫短裤夹子鞋。金喜一看,心里一乐。 粽子?饶进摘下近视镜,笨拙地解线剥叶,尝了口,说,淡了。金喜嘿嘿笑,原汁原味的。 很快,桌上多了瓶茅台。饶进又从冰箱拿出一碟卤猪耳朵。家属出国了,将就哈。饶进这一说,金喜心情再次放松。 干! 俩人聊着,喝着;聊着,喝着,瓶子里的酒一点点低了,叙旧渐入高潮了。 又讲到当昼日辣偷老农晾晒的麦子炒、半夜翻学校围墙去摸乡亲的下蛋鸡煨来食……饶进哈哈大笑。金喜渐入状态,先前剔除的旧事,包括短跑考试时饶进突然拉稀,还有厕所门板上刻诗撩妹的恶作剧,也都一股脑被抖了出来。金喜想,等下还要来张合影才好。 俩人都有点醉意了,话语渐稀了,酒换成了茶。 见饶进嘴唇动了动,金喜就抖了下耳朵,等他讲话。 没想饶进打了个呵欠,又讲起件经典往事,说的是躲进防空洞偷喝酒、被老师揪破耳的笑话。 就是不想读书哩。 金喜心念一动,接过话说,现在想读书也难,就像我女儿考高中—— 教育体制的大问题,不是某个地方、某个人的小问题,饶进打断金喜的话,神色凝重地说,要从根本改革呀。 金喜一时语塞,就嘬了口茶。这边,饶进已从教育谈到了企业改革。 趁饶进喝茶,金喜抢了个话尾,是啊,我老婆下岗后几次就业,做啥都不容易…… 很多下岗的,要技能没技能,要干劲没干劲,咋办?国家大了人多了,政府是包不了的,得靠自己努力呀。饶进就像回到做报告状态,伸出几个手指,条分缕析谈起经济发展形势,最后讲到他入户慰问困难职工,还亲自帮几个人找到了工作。 民生无小事呵。饶进眯着眼感慨。 金喜还想启发饶进什么,终又咽了回去。此时,他突然想借酒精作用,喊一声“大头鬼”。偏偏一抬头,就碰上那镜片后的眼神,瞬间便没劲了。 恍惚中,他看到无数粽叶倏地飞起来,把眼前的人裹成了大粽子,一只他最不爱吃的大肉粽。金喜觉得特困,没有了聊下去的冲动,离开时也忘了合影。 一切都恢复到风平浪静。相见甚欢的这一幕场景,很快淹没在生活琐事里。 再见到饶进,是两年后,街上偶遇。 咦,那次……饶进拍了拍脑袋,你还和我讲了件脉个事(脉个,即客家话“什么”之义)呢。 么讲脉个事呀,金喜说。 你看你,讲了!是讲你儿子上大学的事?瞧我这记性。饶进似乎有些抱歉,最后对接好了? 金喜又一次语塞。其实那次金喜真的啥也没说。他老婆的小菜档生意还不错,唯一的女儿学业也顺利。只不过,他那天确实有种非常强烈的渴望,就是想从饶进嘴里听到一句暖心话—— 你有脉个困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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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6月08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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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