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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忘的暑假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8月10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陈汉平

  □陈汉平[美国]

  

  到洛城的第一个暑假,是我最难忘的暑假。洛城,并非洛水之阳的洛阳城,而是洛杉矶。唐代诗人李白旅居洛阳城时,作了一首诗《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那年我到达洛杉矶,在中国城,也听到了悠扬美妙的音乐,令游人沉醉。原来是商店播放的华语歌曲,心中兴起了浓厚的故园之情。

  那年,我在小城完成了电机硕士学位,拿到洛城加大的校长奖学金,来到加州,攻读电脑博士学位。奖学金得来并非偶然,首先,既然来自台湾交大,如同出身“少林寺”,在美国当然是全A成绩。考GRE时,我又福至心灵,考得了99%至100%的最高成绩,同学们戏称为“全球第一”。两样结合在一起,显然并不多见。套用《水浒传》里的说法,“天可怜见我”远渡重洋、千里迢迢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乡,绝地求生、寒窗苦读,终于让我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我策马入洛城,感觉如同单枪匹马、浪迹江湖的侠客,或《牧野风云》里的西部枪手。古代人骑马远行,需要停在驿站饮马,现代人开车则需要加油、充电。海外留学生开着旧车,驶过空旷原野,闯荡美国的情景,与“古道、西风、瘦马”有异曲同工的意境。那年夏天,我站在圣塔莫尼卡海滩,望着海平面上方五彩绚丽的落日,朝着亚洲方向下沉,体会到“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心境。在物价飞涨的今日,怀念起当年“饮马”一加仑只要25美分,更加令人抚今追昔、感慨万千。

  那年暑假,在加州的海边,我找到了“自己”。在那个年代里,好像许多人都很热衷于“寻找自己”,嬉皮们在找,慢跑的人在找,反战的人在找,跳迪斯科舞的人在找,基督教徒也在找。大家都在找,但是真正能找到答案的人并不多。

  我却找到了一些答案。

  首先,我在加州找到了“故乡”。我的故乡是海岛,加州并非海岛,却包含了近似家乡的元素。站在海边瞭望太平洋,海水共蓝天一色,夕阳与白云齐飞,看上去酷似家乡的景观。我想起了台湾的白沙湾海滩,好几个夏天,曾在白沙上留下我的足迹和回忆,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们,都曾在那里聚会同乐。

  洛城街上常见到中餐馆,华埠则有中式市场、书店、电影院,家乡饮食娱乐,皆在咫尺之间。更有新侨社区兴起于洛城之东,欣欣向荣。在洛城加大校园里有一个东方图书馆,收藏了大量中文书籍报刊,从上世纪30年代作品,到最新家乡风貌。这些虽不能代替家乡,至少可稍慰思乡之情。

  翘首云天,偶尔有喷射客机向故乡方向飞去,或从故乡那边飞来,降落在洛杉矶国际机场,不久前,我也曾是机上旅客。

  我也找到了“平安”。我在新居收拾起行囊,也收拾起流浪的心情,驿动的心,逐渐平息,归宿之感,代之而起,我已经不想再漂泊天涯。

  洛城加大校园里,林木苍翠,每棵大树上都挂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刻着树木的名称和简介。于是我到书店买了一本介绍美洲林木的书,那个暑假,校园里的树木,都变成了我的邻居和朋友,在远处我就能辨识出它们熟悉的身影,且看到它们摆动枝叶,向我招手。望着大路两旁的两排棕榈树,我心中浮现赴美之前,那许多个亚热带的夏天的回忆。

  在那个年代里,人们向往的目标是“和平与爱”。我在邻近学校的地区发现了一个华人教会,教友们都很亲切友善。在那里我学会了放下心中的负担,懂得和命运、自己、他人找到和解之道。

  我也找到了“乐趣”。洛城以东,有高山耸立,山顶有两大湖:大熊湖、箭头湖,都是森林游乐区。冬天可以滑雪,夏天则有夏令营活动。喜欢云霄飞车的人,南方有迪士尼乐园和诺氏草莓乐园,北方则有六旗魔法山。喜欢电影的人,环球影城独创一格,南方有电影蜡像博物馆。好莱坞有中国戏院,人行道上是明星的手印足迹。喜欢海洋生态的人,当时有海洋乐园,后来并入圣地亚哥的海洋世界。还有玛丽皇后号邮轮……

  最重要的,是我在洛城加大的校园里,找到了“希望”。我初到洛城的那年暑假,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为此后的事业生活,规划出一张蓝图。我的博士论文指导教授,一位是“阿波罗十一号”登月太空船电脑系统主持人,一位是“ARPANET国防计划网络”主持人,如今被尊称为“互联网之父”。当时,我相信自己正处于风云际会的关键时刻,在未来数十年内,电脑和网络科技必将彻底改变这个世界。自己不但躬逢其盛,并且要扮演重要角色。

  从小学、中学、大学,到留学,每个暑假都在改变、成长,留下珍贵美好、千金不换、无法追回的记忆,也成为心中典藏的秘密。

  少年时代喜欢听西洋歌曲。美国爵士乐之父路易·阿姆斯壮和经典女歌手艾拉·费兹洁拉合唱的《夏日时光》,每年夏天一到,就在我耳边响起,仿佛一种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