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毅 麦子飘香的季节,我就会想起多年前那次捕鳝。 傍晚时下了阵雷雨。晚饭后,天空如洗,一弯新月挂在夜空。凉风习习,蛙鸣阵阵,老汴河像一条雪带飘在眼前,二哥带我一起去老汴河边捉黄鳝。 或许是农忙疲倦,放眼望去,大河两边不见一盏渔火。二哥手持排叉,打开挂在脖子上的手电,我便拿着蛇皮袋跟在后面。雪亮的电光在浓密的水草上蹦来跳去,河水清如明镜。 不一会,一只红色海虾浮现在灯光里,只见它尾巴一弹,躲进水草里;突然又遇到眼如明珠的青虾,它慌不择路,藏在我脚下的阴影里,被逮个正着;一道淡黄色的脊背混在草窠里一动不动,二哥俯身靠近,猛一抓,一条目光炯炯的鲫鱼便被活捉……遇见机敏的黑鱼,“呼隆”一声泛个大花,不知去向。泥鳅则是常见,金黄短促的身躯怡然不动,手一碰,却闪电般逃脱,留下一小团浑水。 过了南小河与王圩子,四里路下来,我们只抓到几条鲫鱼、几只青虾,一条像样的黄鳝都没有发现。二哥说,可能是河东捕鳝人多,黄鳝早成了惊弓之鸟。我有些泄气,想打道回府。二哥说,别急,河西那边准会有。 到了老河头渡口,一条水泥船泊在河边,解下木橛上的绳子,我们跳上船,两人一起拉起横在河面上的铁缆绳,渡船朝对面疾行。月光落在水面,似舞动的银蛇,两岸村庄灯火点点,一只萤火虫骄傲地飞过我们的头顶……很快到了对岸,我们跳下船,把船系在橛子上。二哥打开手电,沿着河西岸往回搜索。湿润的晚风阵阵吹来,比东岸凉爽了许多。远处,横跨在老汴河上的大桥,仿佛三道彩虹落在水面。 二哥头顶的灯光像探雷器一样不停前移,我紧跟其后。忽然,他停下脚步,我看到一条拇指粗黄鳝潜伏在幽草丛里,针尖似的小眼一眨不眨。说时迟那时快,二哥手举叉落,叉子死死咬住黄鳝尾部,黄鳝扭曲翻滚,捣乱一片水草。二哥一手按紧叉柄,一手插入水中,黄鳝连着叉子、水草一起出水。 “起码有三两。”二哥一边说,一边将黄鳝迅速装进口袋。黄鳝在口袋里上蹿下跳,不断挣扎,直到精疲力尽。 “今晚第一条大鳝鱼。”拎着沉甸甸的口袋,我一阵激动。 “好戏还在后头呢!”二哥说。 我们继续前行。刚走几步,又一条鳝鱼入吾彀中,“嗖”地一声,溅起一阵水花,二哥再次手到擒来。 运气来了,有时候,我们会一连发现几条挨得很近的鳝鱼。二哥当机立断,抓大放小。我说,黄鳝那么呆,可以手叉并用,一举多得。二哥说,黄鳝精得很,只是视力弱,若受到惊扰,逃得比兔子还快。到时,可能一条都抓不住。 也有漏网之鳝。我发现一条粗壮的鳝鱼时喜不自禁,正待下手,偏偏暗影里跳出一只淘气的青蛙,奋力冲向灯光里的虫子,落水声便惊走了黄鳝,真叫人哭笑不得。 口袋里的货一点点增多,我不得不来回倒手。 到了一个抽水站,对面河畔就是家。隔河渡水,虽近在咫尺,却迢迢千里。抽水站前面,有几户人家傍河而居,土瓦搭配,黑灯瞎火,传来几声狗叫。月亮已近中天,二哥熄了手电,悄然走过,一座大桥兀然出现在眼前。 过大桥,三里地就到家了。二哥问我困不困,我说不困。桥下阴森森的,途经桥北岸几户人家,露出一片空旷地带,全是待收的麦子,水草也多起来,更多黄鳝接连不断与我们邂逅。最多的时候,十步之遥,竟能发现好几条。这时,筷子粗的黄鳝我们已无暇顾及。我手中的蛇皮口袋也从“小秤砣”渐渐变成了“大秤砣”。手越来越酸,我索性把口袋背在肩上。 村庄渐行渐远,风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北面的天空隆起一座小山,山下微光闪烁。困意悄悄袭来,呵欠接二连三,我的眼皮开始沉重,二哥却依然乐此不疲。我只剩下机械的重复动作,放下,拿起,放下,拿起……月亮挂到树梢时,我们终于到了王庄渡口。船正好在西岸,我爬上船,攥着口袋,一屁股坐在水泥船上。二哥拉起缆绳,渡船慢悠悠地驶向东岸。 东岸也是一片开阔地,麦地里有好多土坟,不见人烟。二哥一如既往地沿河边继续寻找猎物,我强打精神紧随其后。黄鳝一条接一条钻进口袋,“秤砣”越来越重,每隔一会,我就要换一下肩膀,汗水与鱼腥味交织在一起。月亮渐渐西沉,天空乌漆漆的,山分裂成几座,山崖处火光闪闪,我的眼睛却早已闪不起来了。 渐渐地,鸡鸣声起,天快亮了,手电光渐渐变成橙黄色,二哥也打起了呵欠。他果断地说:“回家!”我顿时浑身一振。我们一起走上河埂。河埂上坑坑洼洼有积水,我迈着醉步,踩起车辙里的泥水,喷泉似地朝我涂鸦。二哥把手中的排叉交给我,把口袋接了过去。我顿觉轻松,走路也踏实了许多。 在鸡鸣蛙唱护送下,我们终于到家了。二哥把黄鳝倒进红色大塑料盆内,挨挨挤挤大半盆。我上压井处,冲完脚,再全身胡乱抹一把,回房倒头便睡。 醒来时,外面大雨倾盆。听大嫂说,大哥吃完早饭,冒雨骑车去县城卖黄鳝了。临近中午,大哥才回来,兴奋地说:“16斤黄鳝,批发价卖给开饭店老板娘。80元,比我两个月工资还多(大哥是合同制的教师)!这下,栽秧、买肥料都不用赊账了。” 中午,大嫂烧了一大锅鳝丝鸡蛋汤,全家围在一起,吃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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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捕鳝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8月17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石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