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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父亲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8月23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王国省

  □王国省

  

  大姐来广州做的第一个梦,就梦到了父亲。

  梦里的父亲,骑一部破破烂烂的自行车上陡坡。他骑得飞快,后面还载着姐姐。姐在颠簸的后座上屡屡提醒父亲慢一些。父亲却变本加厉,脚下生风,用力一下提起车把,飞鸽车便从凸起的土包上一跃而起。

  之后大姐就醒了,她努力还原梦境,隔着三十余年迢远的时空,父亲熟悉的面孔一下把大姐拉回了那久远的年代。

  咱爹骑车还是那么冲,大姐说,没有他凫水时那么安生。咱爹水性好,一个猛子进水,能在水里换气,燕凫狗刨蝶泳他无所不通。

  我只知道父亲曾经干了十多年的生产队长,喂马耕地的好把式,关于他的好水性,我还一无所知。

  1981年发大水,我和咱爹去捞高粱。大姐说,咱爹一头扎进哗哗的河里,一口气捣到对岸,抱一捆高粱一趟趟运回。我就拿着镰拐子,割下高粱头,用草腰子一捆捆扎起来,和咱爹背回家。那可是咱一家的口粮。那时如果不是爹会水,咱一家人还不知能挨多久。

  大姐追忆着似水流年,恍惚间,我仿佛望见父亲光着膀子,在惊涛骇浪中来来回回,像条黝黑的飞鱼,把火焰般燃烧的红高粱,带到忙碌的大姐身边。

  因为水性好,咱爹还会逮鱼。大姐说,每年东河水汛的时候,咱爹都会逮到不少。那时的鱼汤,比现在不知要鲜美多少倍。

  大姐提到鱼,渔夫模样的父亲便一脸微笑从她记忆的河岸走过,手里拎着灰白坚韧的一张渔网。

  在姐娓娓叙述中,我试图还原父亲救人的那一次旧事。

  夏天,雨稠。南边水坑涨起来了,孩子们都光屁股在池塘里逮鱼抓泥鳅洗身子,那个叫纪学的也来了。家人宠他,从小不让他沾水,所以一二十岁了还是个旱鸭子。

  旱鸭子纪学受气氛感染偷偷下了水,刚下水便咕嘟咕嘟喝了个饱。等人们发现时他几乎快翻了白肚。父亲闻讯赶来,把他从深水里捞出,放在一只大石磙上,用力按压他的腹部。又把他倒背起来,一圈圈奔跑,直到纪学哇地一声,吐出一股股黄亮的脏水后,哇哇痛哭。

  纪学的娘踮着小脚颠颠地跑来,对着围观的乡亲说,俺儿是自个从水里爬上来的吧。

  筋疲力尽的父亲,听到后火冒三丈,上前给了纪学娘一记响亮的耳光。

  还接着惯!父亲响亮地训斥,留下懵懂茫然的一对母子。

  父亲三十周年忌日时我见到了纪学,论辈分我该叫他爷爷。纪学爷爷已是六十多岁的花甲老人了。他在父亲的灵棚里拥炉而坐,把温热的小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每次续酒时他都会仰起酱紫的脸,重复一句话:二小,你知道吗?没有你爹就没我现在。纪学爷的叙述让水手父亲的事迹水落石出,也让我情不自禁联想起和水手有关的往事。

  大学时,我找暑期工,在一家大型泳池做救生员,记得还救过一个八九岁的女孩。

  那时我一直为自己精湛的水性自鸣得意。现在不得不承认,是一种传承在血液里流淌,父亲虽然早就不在了,但他赋予的技能依然埋藏在腔子里,在现实生活中一次次适时被唤醒,默默接力。

  我起身给大姐倒一杯水。无意看到了丫头泳赛时斩获的金银铜牌,在午后阳光中正闪耀夺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