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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伦伦 亲情、乡土、学问三条线交叉重叠 听陈平原学兄说要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一本叫做《故乡潮州》的书,我当然是想先睹为快,就跟平原兄要书。平原兄说书尚未出,便给我发来了专供校对用的PDF稿,我便不舍昼夜拜读了一天多,一口气就读完了。 其实,《故乡潮州》里的文章,几乎都是我以前拜读过的,有的还反复读过几遍,我自己写文章时还引用过其中的一些片段或语句。这次因为想写篇读后感,便重新拜读了全书,又有了新的体会。读书的过程,也是一个回忆的过程,平原兄这十多年来为家乡的所做所言,历历在目。 平原兄说,想 “为家乡潮州写一本书,这念头是最近五六年才有的”。为什么呢?因为 “这一选择,无关才学,很大程度是年龄及心境决定的。年轻时老想往外面走,急匆匆赶路,偶尔回头,更多关注的是家人而非乡土”。(《最忆是潮州》) 是的,自从到中山大学中文系读本科、硕士之后,他又到北京大学中文系攻读王瑶先生的博士,之后留校任教,忙于教学、科研,带博士、硕士,到外地、外国游学、讲学。30多年下来,他桃李芬芳,著作等身,名满天下;但成名之后,衣锦还乡,“年龄及心境”“到了某个点,亲情、乡土、学问这三条线交叉重叠,这才开始有点特殊感觉。在我来说,那是2016年。这一年,我印制《双亲诗文集》,撰写《五味杂陈的春节故事》《扛标旗的少女》,演说《六看家乡潮汕》,还与朋友合编《潮汕文化读本》,一下子把我与家乡的距离拉得很近。” 这也就是说,随着年龄的逐步增长,教学、科研的节奏也逐渐放慢下来,他想为家乡写文章做事情的念头也就越来越重了,“为家乡潮州写一本书” 也就水到渠成了。于是乎,一篇篇关于潮州乡土文化的眷念和思考的文章便陆续出笼;于是乎,集腋成裘,便有了这本《家乡潮州》。 其实,在想 “为家乡潮州写一本书” 之前,他已经为家乡写了不少文章,做了不少事。记得2000年我还在汕头大学任教时就拜读过平原兄与夫人夏晓虹教授惠赐《潮学研究》第8辑的大作《乡土情怀与民间意识——丘逢甲在晚清思想文化史上的意义》和《心关国粹谋兴学——丘逢甲教育理念的展开》。他在《如何谈论“故乡”》一文中说:“我儿时生活在汕头农校,那是在洋铁岭下,在少年的我看来,潮州就是了不起的城市了。只要是远走他乡,即便从小生活在大都市的,也都会有乡愁。”我相信,自从他离别家乡,踏上前往广州和北京求学、治学之路时,他的乡思无时不在、乡愁无处不在,他选择了合适的时机把思乡的情结变成了回馈家乡的具体行动。 有幸的是,在平原兄“年龄及心境”到了“亲情、乡土、学问这三条线交叉重叠”的这个时间“点” 的时候,我正好在位于潮州的韩山师范学院任职,对于平原兄想为家乡做事、写书的愿望,半辈子都在研究家乡方言与乡土文化的我特别地理解和赞同。可以说,我们俩一拍即合,并付诸行动。平原兄在为拙著《行读天下》所写的序言里说:“近几年合办‘韩江讲堂’以及主编《潮汕文化读本》,让我得以为家乡尽绵薄之力。”我们共同策划了“韩江讲堂”,在韩师和韩山书院的协助下,每年平原兄和夏晓虹教授伉俪除了亲自光临韩师登台演讲之外,还邀请国内外著名的学者一同到韩师来讲学。 北大教授为中小学生主编小读本 自2015年秋天“韩江讲堂”第一季开始至2021年,已经讲了九季,先后光临韩师的大学者有原美国哈佛大学的李欧梵教授,德国波恩大学终身教授、著名汉学家顾彬教授,日本学士院会员、东京大学名誉教授田仲一成,北京大学中文系孟繁华教授,中央文史馆馆员、著名中国音乐史专家田青教授,台湾著名诗人、作家、美食评论家焦桐,中山大学历史学家陈春声教授,古典文学专家吴承学教授,暨南大学蒋述卓教授等,真的是“群贤毕至”。这些著名学者的讲座,为偏居粤东一隅的韩师师生和潮汕地区的青年们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精彩的外面世界的学术窗口,大大地拓宽了师生们的视野,增长了见识。“韩江讲堂” 深受师生们的欢迎,每一季的门票都在网上被同学抢订一空,还有很多同学站在讲堂大门口,等着捡漏补位。 2016年开始,平原兄又带领我和韩师的黄挺教授、韩师潮州师范分院的林朝虹教授等编写《潮汕文化读本》。为了主编这套读本,他发动了自己的朋友们、学生们搜集晚清到民国时期编写和出版的乡土文化教材,竟然有一个惊喜的发现:这种乡土文化教材潮州府所属的书院、学校编写、出版的最多。“像广东潮州这样,居然存留下7种历史、地理及格致教科书,实在是个奇迹。”(《在“爱国”与“爱乡”之间》)这充分说明,乡土文化教育、教学在潮州是具有优良传统的,民间也是有良好基础的。北京大学的大教授主编这套给初中生、小学生的小读本,看起来似乎有点“杀鸡用了牛刀”的嫌疑,但平原兄可不这样想,他很认真地搜集、阅读了晚清及民国时期关于乡土文化教育的文献,构建了读本的编写宗旨、框架和特点,他认为读本必须具备三个特色:“第一,乡土气息;第二,儿童趣味;第三,文章魅力。”(《乡土教材的编写与教学》)也正是我们在编写过程中全面贯彻了这三个方面的要求,收到了很好的教学效果,深受学校的师生们的喜爱,在社会上也产生了良好而广泛的影响。 平原兄为家乡潮州做的事情,从这本《故乡潮州》中也可以略见端倪。大凡潮州市、韩师编辑出版大部头的文集等,都少不了他的指导、赐序,并介绍权威出版社出版。我知道,2021年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张竞生集》,如果没有他从中斡旋,就有搁浅的可能。而《潮州民间文学选辑》的选编印行,也是在他的亲自指导下完成的。除此之外,他还为《潮剧史》《图说潮州文化》《旧影潮州》等书写了序言,做了热情而恰如其分的推介。 而为家乡做的“大件事”,我认为是受暨南大学之邀请,他出任暨南大学潮州文化研究院院长。如果说,过去十多年来为家乡写的文章、做的事情是半主动半被动的零散行为,而荣任潮州文化研究院院长之后,就不得不主动集中一定的时间和精力来做研究院的研究计划并督促研究院同仁做出具体措施并落实之了。我有幸得到平原兄的信任,推介我当了个副院长,做一些按他的指示、计划编制出具体措施并落实之的辅助工作,深知其费时费力不容易。 富有感性温度又有理性光辉 平原兄的这本《故乡潮州》,初看文体上有点“杂”,不好按传统文章体裁归类:辑一“回望故乡”和辑二“故乡人文”的好几篇文章学术性很强,对“故乡”,对“乡土文化及其教学与传承”的论述颇有见地,基本上可以看作论文,如《乡土教材的编写与教学》和《俗文学研究视野里的“潮州”》,等等。不过,这些“论文”又与专业杂志上的学术论文不同,虽然旁征博引,但行文轻松流畅,富于“文章魅力”,万把字的文章读者往往一口气读完,还有余兴未尽的感觉。我把这类文章叫做“散文化论文”。 平原兄对乡土文化的认识及其观点,富有感性的温度又有理性的光辉,如何谈论“故乡”,“就谈四个‘乡’——乡音、乡土、乡愁、乡情”;谈论普通话与方言的关系,他说“推广普通话与保护方言,二者如车之双轮,最好能并驾齐驱,因其背后的思路是国际化与地方性、国家与乡土、经济与文化。考虑到当下中国,方言及其代表的区域文化处弱势地位,需着力扶持。”“在这个意义上,不仅是方言学家,一般读书人也都有责任关注方言在当代中国的命运。”(《如何谈论“故乡”》)如此之类精彩的言论和观点,比我们这些专门做推普和方言保护和传承的人说得更有高度。 辑三“自家生活” 则多是回忆性的散文,旧事重提,娓娓道来,对家人和家乡感情满满。但在从容的叙事抒情之余,又往往夹杂着只有学者或曰读书人才有的感慨和思考。平原兄曾经为拙著《行读天下》作序,用了“学者随笔”的概念评价我的随笔集: “不以文采取胜,而以阅历、感悟与学养见长”。(《〈行读天下〉序》)而平原兄的散文,我则可以模仿之称为“学者散文”,不仅“以阅历、感悟与学养见长”,而且文采斐然,尤以《乡间的野花》和《扛标旗的少女》为最。 平原兄的文章中,写到的多是家乡的人与事:父母等亲人、师友、一起游玩的小伙伴,事件则从具有“历史性”的《永远的“高考作文”》,到只是好玩有趣的小事《逃学记》都有。无论是写《六看家乡潮汕》的比较宏观的研究,还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古城》的比较微观的观察,可以说,人有亲疏、事无巨细,信笔由缰、从容道来,多有阐发,而贯穿其中的一根主线是深深的情意——对故乡,对亲人,对友朋。我想,这也是书名叫《故乡潮州》、后记标题叫《最忆是潮州》的缘故。这使我想起了艾青《我爱这土地》的著名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理解了平原兄对故乡的深厚感情,再拜读他的大作,无论对故乡是怀念、赞扬,还是有所批评,你就都能很好地理解了。 至于《故乡潮州》里每一篇文章的具体内容,我就不一一剧透了,留待读者自己品读吧。因为,品读平原兄的大作,是一种如饮高山岽顶凤凰单丛工夫茶的享受,甘醇清香而余韵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