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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述卓 左手写文,右手著史 教授罗宏是一个跨界写作的作家,他写过长篇小说《骡子与金子》,通过一个红军的挑夫背着红军托付给他的金子千里寻找部队,最后将金子交回给他的首长的故事,塑造了一个因讲诚信而最后懂得了信仰的普通而平凡的人物。故事与人物的特别,加上叙事的曲折和武侠化,让他声名鹊起。他还参与了此小说改编成电视剧的创作,此小说还被改编成话剧《一个人的长征》搬上了舞台。 我知道罗宏的时候,是上个世纪90年代,那时他在鼓捣电视政论片,雄心勃勃,聊起天来口若悬河,大有指点江山舍我其谁的气概。本世纪以来,以为他以好小说开了头,就会一直写下去,不料他却突然拐了个弯,走到历史写作中去了。近年来先后推出三部史学著述:《湖南人底精神:湖湘精英与近代中国》《湖湘世家:鼓磉洲罗氏》《先人的湖湘:善化贺氏》。 今年刚出炉的《先人的湖湘:善化贺氏》,比之于前两本,代表了罗宏新的进步。罗宏之所以写自己家族罗氏和其母系家族贺氏的历史,并非是要为自己的家族炫耀,而是要将湖湘曾经显赫的家族放在近代中国历史演进的大格局里,揭示中国封建社会中社会组织与社会结构形成的文化密码,以期昭示在未来的历史发展中,我们可以得到哪些启示和经验。因此,作者的史识尤显重要,特别是在对重大事件、重要人物的评价上,作者是否有穿透历史的识见,起着决定性作用。 历史事件有现实意义 罗宏写贺家五世显望,七兄弟之中特别突出地写了贺长龄,这不仅是因为他一度为清嘉庆重臣和近臣,担任过山东道台和按察使、江苏布政使,在贵州巡抚位置上一干就是九年,更重要的是他参与了历史上的重要事件——永昌回变。这期间,他与林则徐有交集,他被降职后是林则徐接了他的班,而他们都是经世派。 林则徐编过《四洲记》,是魏源《海国图志》的蓝本。贺长龄主编过经世派典籍《皇朝经世文编》,是经世派的精神领袖。但他离开贵州到云南担任云贵总督时,却因为处理永昌回变不当而被削职。作者通过史料,努力想为贺长龄在这一事件上的作为还原历史真相,也写到了林则徐对此事件的看法以及后来左宗棠所上的奏折,但最后的价值选择并不照顾官员个人的命运,却因为清代官场微妙的政治生态而不了了之。 作者写这一事件,不仅仅是写出了贺长龄替人背了黑锅的冤屈,也给我们今天如何处理好民族关系提供了历史标本。他写贺家子弟贺家栋通过捐官到西域后参加过震惊西北的河湟事变,因为参加政府军平定了动乱,立功保升了知县。然而,他后来却在伊犁知府的任上参与了革命党反清的伊犁起义。 作者用三个章节仔细梳理了贺家栋的心理路程,指出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革命党人,只是一个革命的同路人而已,他只是在恰当的时机做了恰当的事,从而创造了历史。至于贺家栋在和谈期间,不图名利,以和平统一的理念处理伊、省双方的关系,争取了新疆的和平稳定,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担当。他认为对贺家栋的这种评价是成熟的,有突破的。作者在此书中重点写了贺长龄和贺家栋经历的历史事件,有现实启发意义。 文学与历史的联姻 自然,作者在许多地方都表现出他的历史文化观,有着他独到评价,如评价魏源,说他是以雇佣者身份参与编写《皇朝经世文编》的,主要的编辑思想在于贺长龄,他有点像月亮,靠太阳的光芒反射而皎洁,其思想并非他自己的创新。评价曾国藩,则说他一辈子都在道德的钢丝上行走,所以在处理事情上老有反反复复。作者书中花笔墨较多的是揭示贺家与左宗棠、陶澍、曾国藩、唐鉴、吴其濬等的师生关系和姻亲关系,其间纵横交织,结成一张庞大的社会网络,指出这不仅仅是家族利益的扩张,更是一种文化同盟。这种联姻会有超越性功能,会影响到社会历史的演进。这种看法是有深度的。 而在我看来,这也是这些家族所形成的文化资本,世家群体的形成与勃兴,都离不开这种文化资本之间的来往与交易。至于它们之间形成什么真实的文化价值系统,要看历史的淘洗和个人的命运。历史的偶然性可能也会冲破这种价值系统的维持。贺家后人贺定华、贺澹江的价值选择,就脱离不了大时代的环境。 最后,罗宏的文学叙事对他的历史书写是有很大帮助的,这主要体现在他的叙事切口上,他切入的角度新奇而恰当,就能让历史产生文学的吸引力和感染力。如书的开头以贺宏声到湖南任按察使司司狱,就接触到了当时震惊朝野的曾静大案写起,但家乘里却没有任何记载,应该是贺家的家风所致:扬善避讳,遵循法规,不累及子孙。故贺家子弟虽被视为儒学传家,但法家思维依然植根于子孙胸襟形状之中,所以才有后来贺长龄的治黔之功、贺熙龄的仁慈关爱、贺家栋的调和之力,等等。这便是文学的起笔,它为后来贺家历史的展开做了很好的铺垫。又如写贺熙龄与其高足左宗棠的故事,其间又插入左宗棠到陶澍家任馆师,照顾陶家周到得体,最后陶左联姻,等等,其实这都有贺熙龄的功劳。写左写陶,都有助于写贺,这就是文学的衬托法。文学与历史的联姻让罗宏的叙事游刃有余,收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