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田园

　　□李金海

　　要说种菜，老梁确实有一套。他种的菜，色正，味纯，品相好。他是农家出身，对于如何种菜，小时候也曾耳濡目染过，掌握了一些窍门。退休前，老梁还是某单位的一把手。退休后，从一把手，到一介朴实的菜农，洒脱变身，堪称完美。那天，当老梁把继任者阳丰“扶”上第一把交椅时，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心感到无比轻松。现在的老梁走在大街上，你根本看不出他曾是一个单位的头儿。

　　老梁的老家在邻县、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老宅子还在，稍一修缮，又古朴又宜居。菜园子就在村舍的不远处。每天，老梁头戴大草帽，肩扛农具，雄赳赳地去往菜地。老伴儿有时来陪他，收拾，洗涮，还帮着侍弄菜蔬。儿子小谱抽空也来看他。老梁高兴啊，耐心地向老伴儿和儿子讲解有关种菜的知识。尤其一些少见的菜，连他自己都陶醉于自己的博闻强记。老梁越发笑逐颜开。他种的菜，自己和家人当然也吃，可大多数都送给了乡亲，或者回城散给了朋友和邻居，甚至仅见过一两面的、能说得来的“熟人”，他也给。

　　初夏的一天，老梁因菜籽的事回城了。由于邮寄延误，他只能在家里耐心等待。闲来无事，老伴儿安排他去打一桶山泉水。老梁提上水桶，骑上电动车，出了小区，这次老梁走的是经过他原单位的那条道儿。退休后，他一般是避开这条道的，自己也说不出是啥原因。

　　真巧，走到单位门口，就碰上了阳丰。阳丰身材细长、脸膛上的酒糟鼻儿特别醒目。他正指挥手下的人撤走巨大的横幅和鲜艳的花篮，一转头，眼对上了老梁，笑了。

　　老梁先开口，问是不是上面来人了？阳丰苦笑一声，说是啊，表情略带厌倦，补充说还是老一套。老梁没吱声，点了点头，心想，这老一套当然是从他老梁那儿传承下来的啰。

　　阳丰立马转了话题，说，听说老领导在老家种菜，好自在啊！老梁竟略略有点儿羞涩，像个怯场的小学生，说，也算有点事儿干着，不至于在家闷得慌。阳丰带点夸张地正了正容，说老领导就是榜样，过两天，他要去乡下看看老梁，顺便取取经，自己退休后也要做个优哉游哉的田舍翁。老梁连忙摆手，夸赞阳丰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以后定能高升。

　　老梁一听阳丰要去乡下看他，还要取经，内心不免有点小激动。返回乡下老家时，他直奔菜地，像寻找什么东西似地转了起来。哎哟！要干的活还真不少，修小道，隆畦埂，除草，搭架子……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吩咐小谱，最近几天，务必抽出一天的时间，来菜地干活。

　　第二天，刚吃罢早饭，小谱就到了，还带来一个帮工的朋友。老梁很高兴，安排下活儿，就回村舍烧水去了。热茶水更解渴、祛乏。菜园子里绿油油一片，各种蔬菜长势喜人；各类青叶散发出的芬芳气息，弥漫在园子的上空。经过一整天的劳作，小道平坦了；畦埂又凸又直；杂草拔除了；秧架整齐划一，像等待检阅的兵士。老梁十分满意，往回走了，还恋恋回望他的园子。

　　可是，三天过去了，又是三天过去了，一个礼拜过去了，一直没有阳丰要来的消息。老梁越来越失望，又不好意思主动邀约。小谱起先根本没把阳丰不来的事当回事，可听父亲左一个阳丰右一个阳丰，他明白这事成了父亲的一个心结。

　　小谱回到城里，直接去了阳丰的单位。阳丰正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见是小谱，十分客气，又递烟又让水。 小谱很有礼貌，委婉地问阳丰是不是答应他父亲要去看他。

　　阳丰一怔，笑了，说是，不过还得等几天，他这些日子正忙着呢。

　　小谱摇摇头，带点自嘲的样子，也咧嘴笑了，说老爷子为了你去，把菜园子拾掇一新，路也平了，草也拔了，就差铺红地毯了。说完，笑得嘎嘎的，好像被自己的俏皮话逗乐了。

　　这事整的，阳丰嘟哝道。他拿起手机，费了小半晌工夫，才搜到了号码，拨通了老梁的电话。老梁接了，声音里竟透出微微的战栗。

　　阳丰吐出一口烟，无意中形成了半拉烟圈，然后说，自己准备去看望老领导，是去学习的、听教诲的，怎么倒整得像去视察似的？还修了路，这谁担得起？打死也不敢去了。